高 庄 大 侠
(二)梦里:爷爷、奶奶
表妹在张庄乡街上的一家母婴店上班,我们到了街上以后,就直接去店里了,俺大姨和表妹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紧接着,婶子也从县城赶过来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大姨着急忙慌地把装着韭菜馍的塑料袋解开,招呼着赶紧吃,表妹也把刚刚搅好的面水端过来了。我们吃得很香,真是久违的味道。我问里面放的是猪油吗,大姨说:“是哩啊,猪油香啊,老外儿(就是外甥的意思)还怪厉害哩,这都能尝出来!”想想当下,似乎猪油已经几乎淡出人们的视野了。曾几何时,在爷爷的厨屋里,总是放着一个亮锃锃的红陶罐子,里面装的就是绵白而略带香气的猪油,每次炒干饭(米饭)时,他总是先小心翼翼地用铜勺子窊一些猪油倒入地锅中,灶膛里的火苗越窜越高,猪油也滋滋啦啦地跳跃着,等到切好的蒜苗放进去的一瞬间,满屋充溢着快乐而期待的笑声……
在店里呆了大概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就急着赶往到高庄“一地”(听说很久之前这里大概是村里的集中丧葬地,不过后来一般占用的都是自家田地),爷爷奶奶就合葬在这里。
时光无法倒流,听父母和姑姑他们说,奶奶生完几个孩子后,身体慢慢就越来越差了,爷爷平时除了干农活儿之外,也摸索着磨豆腐挣钱。这一干,就是一辈子。即使如此,奶奶还是早早地离开了。不过,因为我的出生,还是短暂地延续了她的生命。每次奶奶神志不清甚至病危时,家人就赶紧把我搂到她的床头边,在大多数情况下,她一看到我后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了,人也清醒多了,这也许就是精神的力量吧。
大姑的第二个儿子和我年纪相仿,但是他比我更聪明活泼一些,很喜欢微笑和互动,我则很少笑,母亲吃饭的时候我也不太爱吭声,常常只是安静地看着。奶奶清醒的时候,偶尔会说:“你们看,还是我的老孙儿更稳重”之类的话,大姑当时听了可能会有点不高兴。许多年后,大家再次笑着提起这些小事时,一切其实都是那么云淡风轻了。奶奶的病,情终究是越来越严重了,可即便如此,她也未曾忘记给予我力所能及的疼爱。父母曾给我说过一件小事:有一次,奶奶瞒着家人一个人走到了集上,给我买了一件小衣服,别人开玩笑似地问她买这做什么,她就高兴地答着……今年,我已经35岁了,可是每次不经意间想起时,内心还是会充满遗憾。
1989年的腊月,奶奶走了。天寒地冻,家徒四壁。我想,也许,只有那厨屋里冒着热气的豆腐锅能带给爷爷和孩子们些许温暖吧。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大概一岁左右,尚不记得她的容貌。不过,上小学时,有次我在梦中见到了奶奶。至今仍然清晰记得,她穿着红色碎花袄,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大,梳了一个粗辫子,头发又黑又亮,笑着对我说:“老孙儿(孙子)呐,我就在张庄乡九里村投胎出生长大了,以后有空了要来看看我啊……”我醒来后,虽然记得很详细,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奶奶的容貌,后来就把这个梦一五一十地给爷爷说了。他听后仍旧是漫不经心地吸着廉价的大老板牌香烟,收拾着堂屋里的杂物,过了一会儿,缓缓地拿起一个小板凳坐在门边,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池塘,平静地说:“可能是缺钱花了,过两天我买点纸给你奶奶烧过去”这句话到现在也难以忘怀,我知道,无论她去了哪里,爷爷总感觉离得并不远,大概只是从村西头儿到村东头儿那般的距离罢了。
奶奶去世后,当地有名的风水先生元姚(音译)专门挑了块地作为奶奶的坟茔。日子如流水一般,好像在我的记忆里,爷爷的样子一直变化不大,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小时候在村里的时候,爷爷手里有活儿时并不太爱说话,杂七杂八的活儿好像永远干不完,不过,有时候他心情好又不太忙的时候,就会坐在门口的树桩或者小板凳上兴致勃勃地给我讲很多流传已久的古老传说故事,这样的故事我一直听到了高中,总也听不烦,因为我知道,这可能是他觉着能教给我的最好的东西了。每次在讲故事的过程中,他就会很自然得说一些自己的想法,比如“不要怕干活儿,自己的力气是不用掏钱买的”“要遵守交通规则,走路要靠右走,不能乱穿马路”“好好看书学习,我大字不识,没少吃亏,以前卖豆腐时连钱上的数儿都认不得”等等。爷爷虽然不认识字,但并不是没文化,更不是睁眼瞎,他用善良朴素的言行教会了我很多,以后,我还会继续教给自己的孩子。
其实算一算,我和爷爷单独相处和生活的时间并不长,父母去新疆打工时,爷爷曾短暂带过我一段时间,后来很快就去二姨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再后来我和小姑她们一起去了哈密,五六岁时回来后,在村里又生活了两三年,九岁时转学到了县城,此后就基本很少在高庄生活了。尽管如此,我和爷爷的一些生活点滴往事仍然游弋在记忆的海里,难以消逝。
小时候我爱逞能,也为此干过一些荒唐事。大概五六岁时,有一次,家人让我喊爷爷吃中午饭,爷爷当时正在水田里插秧,快走到水田旁边时,一个邻居故意逗我说:“小灿灿,我猜你肯定不敢叫你爷爷的大名儿,敢叫就是男子汉”我本不想搭理,但禁不住他的激将法,便自信地说:“我就敢!”随后,一遍遍稚嫩而倔强的呼喊声便回荡在水田和池塘的上空“晏立光,回家吃饭啦……”邻居哈哈大笑,爷爷听见了愣了一下,短暂地回过神后便“骄傲”地笑呵呵地给旁人说:“看俺的老孙儿多聪明,竟然知道俺的大名儿”这种让人哭笑不得而又温馨的画面,是多么珍贵和令人怀念。
还有一次,某一天的下午,因为脾气倔惹事了,我被母亲追着打,绕了半个村子,后来我实在跑不动了,正好看到一个土坯墙缝,于是就像走投无路的野兔一样嗖一下钻了进去,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暂时放下了。母亲挤不进来,更加生气了,她哄我说要是主动出来了就不挨揍了,我一度想“自首”,但是看着她手里摇晃的小杨树条儿,就立马清醒了,便下定决心“顽抗到底”。就这样快耗到天黑的时候,惊动了一直在干农活儿的爷爷,他很快到达“战场”,生气地制止了母亲,然后心疼地唤着让我出来,并保证回家后不会挨揍了。那个时候,真的感觉爷爷是我的“救世主”。回家后,挨没挨揍我已经忘记了,不过,中考时,我参加的长跑和跳远都是满分,想必和小时候在村里的刻苦“训练”是有关系的。
乡村的冬季,漫长而静谧。在这大雪纷飞的季节里,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天蒙蒙亮时,麦苗安静地躺在大地母亲的襁褓中,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世界。杨树、椿树、榆树随意地矗立在原野中,一只野兔快速穿过麦田,消失在荒草丛中。日头,越升越高,一点点照亮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稻草垛、打谷场、小池塘、野竹林,还有贪睡尿床的孩子。这个时候,村庄开始慢慢恢复了一天的活力。上了年纪的烟囱,黑黢黢的,注视着遥远的天空,若有所思,慢悠悠地吐着袅袅炊烟,乳白色的炊烟犹豫着摆脱了最后的束缚,缓缓飘过林梢,散入有些凛冽的寒风中,飞啊飞,不一会儿,整个村庄便都笼罩在这如梦一般的青色烟火气里,一片阳光洒过,奇幻而温暖。
这个时候,爷爷一般都已经挑起豆腐担子走过好几个村子了,边走边拉长声音吆喝着:“卖豆腐喽——”。磨豆腐是个体力活儿,也是个技术活儿,他还捎带着在大缸里泡发黄豆芽和绿豆芽卖(大缸里不能沾一丁点油,否则豆芽就要全部烂完了),所以爷爷每天的作息也相对比较规律,中午如果有空的话就睡会儿,不超过一个小时,然后就一直忙到凌晨一两点再睡觉,到了凌晨四点多就又起来了。活儿虽然繁重,但爷爷身体很硬朗,平时几乎不喝酒,但是逢年过节也会喝一点,他总说年纪大了,不复当年勇,一喝多就要耽误干活儿了。席间高兴的时候,爷爷就给我们说自己年轻的时候酒量很大,喝完还不耽误干重体力活儿,吹嘘自己用扁担挑着一百斤的东西走到潢川只需要歇三次,走完五十里的时候歇一次,后五十里歇两次;还说自己的视力也很好,站在村子里隔着二里路还能看清村外小桥上路人的长相啥的,一大家子这个时候就相视一笑,心里估计都想着真能吹牛。长大后,我琢磨着爷爷有些吹嘘的话可能是真的,因为我通过高德地图查询发现,从张庄乡到潢川县城确实有一百里左右。
每到临近春节的时候,来家里买豆腐的村民会很多,他就不用再走村串户了。这段时间,爷爷的厨屋里常常会有村中老人凑在一起闲聊,豆腐锅一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屋里弥漫着豆浆的香气,老人们有的坐在小板凳上,有的靠在柴火灶旁,偶尔爷爷会给大家盛碗豆浆或者豆腐脑解解渴,还能管饱。大爷们天南海北地闲扯着,有的眯着眼,似睡非睡地附和着,仿佛时光静止了一般。屋里温度很高,本该冬眠的王八虫(学名金边土元,一种药用昆虫)有时候也会慢腾腾地穿梭于柴火堆中。爷爷去世后,没过两年,房子也慢慢塌了,爷爷的厨屋和豆腐锅也永远消失了,住在厨屋很多年的王八虫应该也已经搬家了吧。如今,过望处,一片衰草枯杨,欢声笑语,知向何方。
高中的时候,有一年过春节。除夕那一天,我回村里接爷爷去县城过年,俺爸和俺叔给我说早去早回。到村后已是下午,爷爷很高兴,并早早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我们边走边随意聊着天,到了乡镇街上后,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最后一班车也走了。没办法,我们只能边走边四处观望,想着碰碰运气看能否遇到出租车。从张庄乡街上到淮滨县城大概二十里路,我和爷爷就这么走着聊着,慢慢竟忘记了时间,他讲起了以前很多事,从曾祖父的故事,聊到解放,再到家族沉浮,再到自己的成长磨难,我感觉到了隐隐的悲伤,淡淡的意难平,还有对子孙满堂的知足。一路上,天渐渐暗了下来,到处都是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燃烧后的特殊香气,千门万户,都开始吃年夜饭了。爷爷走得虽慢但是很有劲儿,而我的脚已磨出水泡,他笑着说我这么不经走,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家了,俺叔非常生气,见到我后立马一顿语言输出,责怪了一通后才算是平息了怒火,事后想想确实做得不对,至少应该找个地方和他们打个电话说一下才对。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爷爷一起走过这么长的路,我想,今后余生,自己可能都不会再走一遍了。
爷爷整天都很忙,不是干农活儿就是磨豆腐、喂猪,但无论有多忙,他总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干着,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活儿是干不完的,慢慢干总能完成。上初中、高中时,我曾经帮爷爷拉着架子车,到田里上粪,还能扛一百斤重的稻包,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自豪地给别人说:“看俺里老孙儿多厉害,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帮着干农活儿哩!”其实,我干农活儿的次数很少,就连插秧也是狗刨式,但不管怎样,爷爷每次总是发自内心的一顿夸赞。
时光匆匆,来了又走。2008年,我考上大学了,那个暑假,我在张庄乡街道的小姑家暂住了一段时间,她那时候在开饭馆,很会做饭,也很舍得“投喂”,每天一只鸡是有的,说句不夸张的话,不到一个月,起码吃胖了二十斤,对我真是没话说。忘不了,那年精彩绝伦的奥运会开幕式,那一天,也就是8月8日,爷爷特意换上干净衣服,去小姑家吃顿饭,他平时不喝酒,那天好像喝了点酒,然后又上二楼和我们一起看了一会儿奥运会开幕式,我仍旧记得,他看得十分认真,虽然可能不太懂,但那一刻,我觉得他的内心是骄傲自豪的。后来,外面下起了雨,他操心村里院子里的东西,就急匆匆地赶回村里去了。
那一年的冬天,也就是我上大学的第一年,爷爷生病了,来郑州看完后说是食道癌,可能是晚期了,其它身体指标都很好,特别是心脏和肺的活力甚至和三四十岁的人差不多。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还专门去看了看黄河,爷爷站在花园口黄河大桥边,向远处看了很久,不住地说:“这也太宽了,比家里的淮河大多了,一眼看不到边,真是长见识了。”那天他很开心,一直笑呵呵的,我们就专门给他拍了一些照片,至今还在家里留存着。
后来,一套治病流程折腾下来,效果有限,医生于心不忍,便悄悄给我父亲说:“还是让老爷子回家好好养养身体吧,治疗意义不大了。”儿女们商量后,最终还是认命了,妥协了。爷爷那个时候其实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只是感觉经过化疗后身体状况好多了,便高高兴兴地回老家了,有时候还会给村里的老伙计们插科打诨开玩笑。村里的人们其实都知道爷爷的情况,但是无一例外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着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演完了爷爷这辈子最后一场戏。爷爷是个老好人,谁家有活儿只要喊一声他一般都会力所能及地帮着干,平时邻居做好饭了也会叫上他一起吃,不是亲戚,胜似亲人。
从2008年的冬天,到2009年的暑假之前,家人和亲戚们一直刻意且小心地对我隐瞒着爷爷的真实病情,我一度以为爷爷病好差不多了,直到放暑假了才知道真相。后来听家人说是爷爷不让给我说的,主要怕影响我学习,在他的认知里,学习很重要,不能耽误。仔细想一想,我真是愧疚不已,从小到大,自己总是普普通通,成绩平平,真的是对不起爷爷的牺牲和付出。不知道为什么,我从知道这一切,到爷爷下葬,一直哭得很少,总是感觉内心很压抑,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心里面喘不过气(爷爷去世后的几年里,我时常陷入悲伤,有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暗暗发誓要努力往前走)那个暑假,我们几家人都在村里照顾爷爷,爷爷的家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有时候想想真是一把辛酸泪。那段时间里,亲戚,老友,村民们,都赶来看望爷爷,再聊聊天。
我们刚回村里的时候,爷爷状态还不错,我还扶着他出去走走路。爷爷一辈子不舍得抽好烟,攒点钱总想着给我们留着。那段时间,父亲就给他买了很多中华烟,开始还能抽烟,后来慢慢就抽不动了,他曾说很想吃老倭瓜(南瓜)和老肉牛(一种老品种的蔬菜瓜),家人和村民们就赶紧一起找,也好了却他的心愿。大姑父是医生,祖上也是县里的名医,和我的曾祖父是旧相识。那段时间里,大姑父几乎每天都跑过来看望爷爷,经常给他打止疼针,把脉观察病情。有一天,大姑父把完脉后,悄悄给家人说:“老爷子恐怕是快不行了,现在已经摸不到脉搏了。”
老家有个风俗,病人临终前要从床上转移到堂屋的地上才行。有一次,爷爷也许是自感大限将至,就给我们说赶紧把他抬到地上,好在有惊无险,安然渡过几天。那几天,爷爷睡不踏实,总是会醒,有一天下午,他醒来后如释重负又有些开心地给我们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跟着很多人在走路,后面还有官差在催促着,有些人还被官差抽打,还有些人走得太慢就掉进了刀山火海,我运气很好,一直都没啥子事。”家人听了也很高兴,就说这都是因为老爷子一辈子积德行善。他听了很受用又有点不好意思,那可能也是爷爷最后时光里唯一一件让自己开心的事了吧。在此期间,爷爷还在记着他欠别人的钱和别人欠他的钱,他把最后一笔欠款交给了我二姨,大概是买她黄豆的300块钱。不多久,他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又让我用笔记一下别人欠他的豆腐钱,从几十元到几毛钱,他都记得很清楚,说得很认真,最后加起来大概有几百块钱。假如按照电影的情节,主人公临终前应该不会要别人的欠款了,但是,我们都是平凡人,终究不是圣人,姑且对此予以包容和理解吧。当我把账单记下后,我又复述了一遍,他仔细听后满意地点点头,仿佛是完成了人生中最后一件大事,眼睛里仅存的最后一丝光芒好像瞬间消逝殆尽,自此便经常陷入昏迷,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2009年6月9日(农历),大概夜晚11点20左右,69岁的爷爷突然呼吸衰竭了,进入了弥留之际。家人叫我赶紧去把正在家里睡觉的弟弟带过来,我当时就蒙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飞奔着去叫弟弟起来,一路上我拉着迷迷糊糊没睡醒的弟弟边跑边无声地哭着,弟弟那时候11岁,也许已经模糊地明白了生与死吧。我和弟弟到了以后,爷爷已经不行了,我紧紧握着爷爷枯槁的右手,几近冰凉,浑浊的双眼中,点点泪光还在打转。家人们都在旁边小声地安慰爷爷,让他放心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概11点45分左右,爷爷安详地走了,哭声,渐渐淹没了老屋,慢慢汇聚,淌成了一条悲伤的河,最终消失在远方的兔子湖,在那野花盛开的湖边,埋葬着曾祖父和家族先辈们。
父亲请来了大舅爷、小舅爷,爷爷生前一直和他们不太合得来。人之将老,不免悲戚,看得出来,他们都释然了。谁能想到,主持爷爷入殓仪式的竟然是两位与他合不来的老相识、老伙计,几十年的隔阂,在这一刻,也都随风而去了。没过几年,大舅爷也去世了。如今,小舅爷已愈发苍老。
爷爷的下葬仪式仍旧是德高望重的元姚老先生主持的,他对我们说:“老爷子一辈子积德行善,大家心里都明白,也算是有福报了,正好能合葬”自此,爷爷奶奶的坟紧紧相连,再也不分开了。
就在我陷入在对往事的沉思时,表妹已经开着车带着我们达到了坟地附近的小路边,于是我们就带着铁锨、坟纸、冥币、贡品等物品去爷爷奶奶坟地那里了。
这十几年来,村里的人陆陆续续搬走了,剩下的不到十户现在,很多乡间小道自然也荒芜起来了,以前很平直的小路现在几乎已经认不出了。油菜花兀自盛开着,前段时间刚下过雨,很多田里都是一层浅水,像是湿地一般,倒映着明净的天空和随意生长的野树,田埂上的紫兰英开花了,一丛一丛的,生机勃勃,偶尔几声鸟鸣划破静谧,一个长辈正在池塘里下网逮小鱼小虾,春风吹过池塘边的树林,杨树叶沙沙作响,真的是“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我们来到坟旁,就开始忙碌了。坟上长满了野生油菜(当地叫苦拉菜),正在盛开,一片金黄,随风摇曳。虽然有点不忍心,但是因为要包坟,我们还是一点点把它们清除掉了。我们找了附近一片高地,就开始取土了,包坟过程中,有个技术活儿,就是“起帽子”,需要挖两个类似于清朝官帽一样的土块,然后再用铁锨“精修”一下,两者一反一正扣在坟上的顶端才算是完成仪式。干完这个重量级的活计后,还需要不停地挖土,再固定到坟身的坑洼处,让其看起来不致于日渐低矮和荒芜。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包完坟了。然后就是上坟,上坟前,先放了两挂鞭炮,随后用一个树枝绕着坟前划了一个圈(当地的习俗,目的是为了防止纸钱和贡品在阴间被抢走),接着把贡品、白酒等摆放好后,便点燃了坟纸、冥钱,每个人一边说着祈福的话,一边磕头跪拜。一切流程走完后,我就愣愣地看着燃烧的纸钱,心里想着爷爷奶奶应该已经收到了吧,他们在那边一切都安好吧,这会儿应该比较高兴吧之类的事。
作者:晏洋
郑州河务局职工,阿几书会会员,黄河文化及乡土文学爱好者,善良且有趣的灵魂,始终奔跑在心灵梦想的莽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