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一位咨询师谈到她的团体督导老师去世了，由于国内很多咨询师对这位国外的督导较为熟悉，所以在得知了去世的消息后，一个咨询师群里炸开了锅。
虽然这位督导师已经80多岁，但他其实一直在正常工作，似乎没有任何要离去的征兆。所以这个消息很突然。
除了一些关于难过的表达外，群里逐渐被“这么大岁数了还非要工作，现在突然去世，给被督留下了巨大创伤”“太不负责任了”这类的声音淹没了。
由于我最近刚好在看欧文亚隆的《存在主义心理治疗》，书里一直在探讨死亡焦虑这个话题，所以我在小组中积极加入了这个严肃提议的探讨——咨询师/督导师怎么处理死亡（对来访者的影响）。
首先我很理解大家对于很多强烈情绪（特别是分离、哀伤这样的议题）会下意识用愤怒来处理，就像社会新闻里很常见的——有人因自己的失误遭遇了不测，家人第一反应是非常愤怒地找到有关单位去声讨、打官司（在此先不探讨有的人就是为了钱这个因素）。等这些程序完成了，才真正开始陷入深深的悲伤、自责、痛苦、无力。
所以当督导师突然去世了，很多咨询师的反应是指责，这样虽然看起来很无情，但我相信在愤怒背后还是有很多悲伤、焦虑、无力等复杂感受的。只不过这些感受太令人难以承受了，被罩上了愤怒的外衣。
其中还有很少被讨论的——听者被激活的关于自己的死亡焦虑。亚隆就在书中探讨了很多关于大家听到身边人去世的消息后的心理活动，除了因分离而产生的哀伤，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激活了自身的死亡焦虑。
话说亚隆在书里各种吐槽弗洛伊德，说他一直避免探讨这个显而易见的话题。亚隆在书里写道“许多治疗师虽然接受了多年的精神分析，却没有探索和修通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在心理实践中选择性地忽略明显与死亡有关的素材……整个心理治疗界也存在一种集体否认……“
摊开来讲，作为临床心理工作者，听到督导去世的消息，除了被激活作为普通人会焦虑自身死亡的议题（而出现各种形式的“暴走”）外，还难免会以职业身份思考：如果以后我突然去世，给我的来访者造成巨大创伤怎么办？我可不想成为不负责任的咨询师。
我记得有个国家规定，咨询师超过75（还是七十几来着，忘记了）岁就不可以再继续工作了，以免突然去世给来访者增加创伤。这是属于有官方规范的。
对于身体不好，可能到不了规定的那个时间的咨询师呢？
更不用说如果是意外死亡呢？
我们的文化是避免谈论死亡的，有限的谈论机会里，大家实际上也或多或少带着理想化的设定去聊的，比如：我在死前一定要完成XXX；如果我快死了，我就要XXXX……（虽然往往被“呸呸呸”“瞎说什么”打断终结）
暗含着的意思是“至少近期我不会死“。
那么回到咨询师这个话题：咨询师可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吗？
就算是谈到生了病（比如癌症）的咨询师，病到什么程度就不应该工作了？他们能准确预测自己的死亡时间吗？
退一万步讲，假设咨询师可以预见自己大概什么时候会死，那么ta应该提前多久停止工作？
比如提前一年，然后安静地“等死“？（如果说【工作】是这个咨询师最想做的事，那么停止工作可以对ta来说等同于等死）
事实上我听到过很多咨询师说想工作到老，没有设想过退休（当然也没提到死）。
图片来源：https://mpowerminds.com/blog/Mental-health-concerns-in-elderly-Mental-health-counselling-techniques-for-elderly
这些都是很难有统一结论的问题。相信每个人对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不一样，因为大家的价值观、经历、考虑问题的视角都有差别。
无论怎么做，都会让一部分人认为“不够负责任”。所谓的做好安排、不要给他人留下创伤，这都是较为理想化、甚至有些完美主义的想法了。
对于我来说，突然去世甚至不是最可怕的（只要不是死在来访者面前😂），而是来访者不知道咨询师死了，而是以为你抛弃ta了。
这个想法是在疫情期间，作为线上个人执业咨询师的我，自然生发出来的担忧。因为真的存在这种可能性呀。
今天和另外两位咨询师也探讨了这个问题——咨询师如果突然去世了，如何/以何种方式通知到来访者。
首先，如果是国外的咨询师，很多都有自己的网站，那么只要有人能把ta去世的消息发布在网页上，来访者就会得知这个消息吧。
另外他们大多有自己的工作室，有同事，来访者到那里也可以得到通知。另外还有很多在机构内工作，机构也可以代为通知来访者。
但是对于中国的咨询师，现在有很多个人执业的、线上为主的咨询师；有的入驻了一些网站，但是这些网站只负责展示信息，并不负责来访者和咨询师的接洽工作，平台也不知道咨询师有哪些来访者。对于这种情况，如果咨询师突然去世了，如何告知来访者？
我们讨论的结果是：合适的方法之一，是将自己当下的来访者联系方式告诉一个信得过的同行朋友，这种就需要时常向对方更新报备，因为来访者是在变动的。
但是这涉及保密的问题，来访者很可能不愿让另一个非自己咨询师的人知道自己的联系方式。更不用说咨询记录由谁来负责保存/销毁这个更棘手的问题了——这可不是想象中，设置一个程序自动删除就能简单解决的。
如果把这个情形写入知情同意书，似乎可以是一种解决方案。但总觉得怪怪的：来访者还没有开始咨询，就被告知咨询师可能会死😂 。
而如果由去世的咨询师的家人负责联系这些来访者，有的人可能不介意，但有的人很可能会因为“我的信息居然不是保密的”感到很愤怒。
其实作为来访者，只要想到自己的信息甚至是咨询记录可能会被咨询师的家人看到，就会感到很不适吧。而且本身这也是违反咨询伦理规定的。
想到这里，似乎如果找一个“名人”咨询师，这个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因为名人的讣告会第一时间被来访者看到吧。
那有没有哪家的伦理已经规范了怎么做呢？去查了一下，除了提到上述的由机构代为通知来访者的，国外还有一个“专业遗嘱 (Professional Will)”的概念，就是咨询师去世以后，根据这个遗嘱来指定专人来处理这些工作。
那么如果是没有同事的个人执业的咨询师，就只能让律师去做这些事了吧？来访者能接受一个律师得知自己的信息吗？
这些问题都是非常值得深入讨论的。现在国内的咨询师大多还年轻，因为这个行业发展起来也没有多少年，自然很难想到还有死亡这个议题。可是和死亡相关的议题只有在人活着的时候才可以真正被探讨呀。
借用亚隆在书里传达的意思：死亡焦虑其实是我们人生中很自然的一个存在，不管你有没有去直视它，它一直在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