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大凉山‘’下得山来‘’调回川南家乡文化馆工作的第二年，那已是改革开放的第四个年头。整个腊月间除了第一次与文教局文化股老谢股长联手办了个书画收藏迎春巡展外，似无多余忙碌之事，加之尚在边远山区学校任教的妻子带着一岁多的儿子也该放寒假回到沐爱老家等待过年了，单位领导懊怜我，便让我提前回乡场上与老父亲及妻儿团聚。这时候，在外地的一个县卫生局当局长的二哥春璈亦带着一家老小在除夕前一个星期也回家来探望老父亲兼过年节了。我家九个兄弟姊妹中三个男丁——三兄弟算是难得地会齐一回了。二哥和我都买回了些烟花爆竹散发给侄儿侄女们，让他们好在辞岁之时燃放。常年守在父亲身边的也在本地当中学语文教师的春霖大哥，更是兴奋不已，和大嫂忙里忙外，除尘洒扫，提前准备年三十、初一天及正月间的伙食。而忙碌之中，大哥不忘他的本职——拟写春联。早早买回几张整幅红纸，按门枋尺寸裁开，候时书写。见大哥此举，我和二哥便把大哥叫到地火炉边围炉商量：反正到过年还有一周时间，不如三兄弟发挥各自所长，去供销社购买几刀红纸抱回来，写春联，刻门神，叫小辈们拿到街上摆摊销售，让这些孩子们高兴一盘。
这一商量，三兄弟很快达成共识，说干就干。至于购买纸笔墨，到学校借搬刻蜡纸钢版、油印机这些跑腿事务，自然是晚辈们的任务了。有钱可赚，谁不踊跃积极呢？
书画方面，三兄弟各有所长，两位哥子在解放前都是川南一代颇有名气的书法家平敞的学生，且书法上已各有自己风格：大哥的字讲究收束紧实，且长于草书，如绳如练；二哥的字奔放肆张，毫无羁绊，尤其撇捺伸展随性。
而我呢，叹生晚矣。虽见过晚年的平老先生，也曾获赠过他为我专书订册的毛笔正楷毛主席诗词选，但迫于生计及政治压力，他实无心思与精力具体指导过我。平心而论，在二位哥子面前，没正儿巴经得到平老先生真传，实乃自愧不如。
最后，由当卫生局长的二哥定夺分工说：“春霖大哥主写春联；春熙老弟发挥绘画特长，尽快用蜡纸刻出左右门神，然后亦同大哥一道投入写春联；我呢？由于长期干医卫行政，对于毛笔字早已生疏，就干攒笨活路，滚油墨筒印门神吧。”
这样，除夕前的五六天里，三个大男人各司其职，真正是操了盘书生派头了。至于厨房里的活路，自然全由女人及小辈子们承担了。
闲话不多说，我得抓紧翻找出门神样式，马上临摹到八开纸，然后拷贝到蜡纸上垫以钢版用铁笔进行刻制。说实话，那些年代干这事，在工作过的几个单位里我都不曾接触过。门神，这是封资修的玩意，书店不会有出售，就是改革开放的第四个年头了，也没哪家印刷厂敢印刷出来推销。老百姓所购，称之为门画，均是工农兵形象或儿童形象。我们知道，普通人家仍是钟爱怀念秦叔宝、胡敬德被唐太宗封为门神的人物形象。
说到门神，最早并非秦、胡二人。而是山海经上说的神萘和郁垒两神将，面目狰狞。由唐伊始，才是由面目还不算丑陋的秦琼与尉迟恭(后被赐姓胡，名敬德)二位瓦岗军中好汉年复一年地坚守站大门了。这一站，却站了一千多年。
找样子刻钢版于我来讲都不是难事，耐心点就行了。大半天时间刻完秦、胡二将交付春璈二哥在油印机上挥臂操作了，我便陪春霖大哥一起书写春联。我字虽不及大哥，但毕竟小他许多岁，书写速度显然快于中规中矩的大哥，于是，我便成了写春联的主力。至于春联内容，报刊早有登载，毋需现撰，倒也省事。
老大老幺的写春联事不必多谈了，正常运作就行。重点我要说的是春璈二哥的油印技术。二哥似是从外地动身回来之前就计划好要当一回油印工样，我将刻画好的蜡纸门神交付与他，他便从旅行包里翻出一件染成深灰色医用大褂往自己身上一套，两手并用，熟练地往油印机上蒙蜡纸，滚筒打油墨，推筒印刷，蒙蜡纸的纱网架伴着吱丫吱丫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地一起一落。开初是自己翻纸，后来让一小辈站他身旁帮翻。这是枯燥而要花臂劲的体力活。二哥虽说干着医卫行政工作，可油印这技术他一点不陌生，异常地驾轻就熟。我开他的玩笑说： “杨医生杨局长难道是油印工出身吗？” 他轻松地回应说： “五六十年代工作过来的人，有多少不会操作油印机的呢？”
也是哈，我们三兄弟，谁不会干油印工作呢？大哥要经常刻印复习资料发给他的学生，我则更是要刻印电影简介发给观众。自然，二哥干多年医卫行政也免不了要与油印打交道。只是，二哥油印技术熟稔，又快又好，却超出我的想象。
几刀红纸写完，印完，三兄弟也已然累了，抽烟喝茶围地炉烤火，看着滿院坝的地上、架上、竹竿上的春联、门神这些劳动成果，心里乐滋滋地。这是门神禁锢多年来，我家在家乡小镇上的一次突破性举措，算是胆子大，也煞是有趣。
尤其是尚还在读书期间的那些晚辈们，将这些产品拿到街上摊子兜售，挣到钱了，那种刺激性、兴奋劲简直不摆了。
又逢腊月贴春联，不禁想起令人难忘的八二年腊月：在沐爱小乡场，我杨氏三兄弟联手书画闹年那种劳累与欢愉。如今，大哥二哥均已不在人世，只我这个幺老弟尚存焉，但也已退休退场多年了，人已老，惟余追忆耳。
（校对 向辉）
杨春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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