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宅唱谈新作:不谈恋爱真的太好了!

文摘   电影   2024-07-14 09:30   北京  

今年,由日本导演三宅唱执导的影片《黎明的一切》先后在北京国际电影节和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影片早前也入围了柏林电影节论坛单元,收获了不错的口碑。



早前,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导演本人做客和观映像,通过播客的方式来和我们一起聊一聊这部新片《黎明的一切》,今天我们将这次播客的内容转写为文字版,分享给喜欢阅读文字内容的读者。




三宅唱谈《黎明的一切》

没谈恋爱真的太好了!


/ About All the Long Nights /



黎明的一切

All the Long Nights

 

剧情|2024|119 mins

日本

导演|三宅唱

编剧|和田清人 / 三宅唱

主演|松村北斗 / 上白石萌音


第14届北京国际电影节 (2024)
天坛奖 主竞赛入围影片
天坛奖 最佳艺术贡献奖

*本片由和观映像在中国大陆地区独家发行



《黎明的一切》的缘起是什么?

制作这部电影的契机是井上龙太制片人向我发出邀请,说希望能将濑尾麻衣子的小说《黎明的一切》改编成电影,搬上银幕。从井上先生那里一拿到书,我就马上阅读了。我真的立即就被两位主人公深深吸引了。


两位主角始终保持工作伙伴关系,没有成为情侣,为什么这样设置?

如果电影中出现年轻男女,观众就会猜想他们一定会恋爱。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种情节至今为止已经太多了。但实际上,当我们思考现实生活时,并不是所有男女都会谈恋爱,也不是谈恋爱就能让关系变得好,不谈恋爱关系就不好。我们在生活中,即使性别不同,也能互相尊重,一起做好工作。不谈恋爱的感情,也可以拥有这种幸福。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不写恋爱情节。我希望,观众能够友善地接受这两个人在没有恋爱关系的情况下一起幸福工作的这种关系。

您是否会担心观众无法接受这样的设定?

是啊。不过这部电影已经在日本公映了,其实很多观众的反应是:“他们两个人没有谈恋爱真的是太好了”——收到了很多这样的反馈。很多观众已经对恋爱情节厌倦了。有些即使不需要恋爱情节的电视剧,或者明明不是这种题材的故事,结果两人突然开始谈恋爱……“不是吧?!”感觉观众会有种很厌烦的心情了。而在《黎明的一切》这部电影里,他们两人始终没有恋爱关系,感觉这一点得到了观众非常正向的认可。在电影节放映的时候,我也看了一些评论,虽然有少部分观众对没有恋爱这件事感到遗憾,但在我的印象里,看到的大多数反应是“两个人没有交往真的很好”,“不是恋爱的关系太好了”之类的评论。


电影中很重要的主题之一是“秩序”,关于这一点如何考虑?
首先,小说中描写的情况是关于失去秩序。也就是说,有一个受经前综合症困扰的女性和一个受惊恐障碍困扰的男性,他们被迫过着与自己理想不同的生活。这是小说所描写的。电影剧本在此基础上增加了一个原创的有秩序的部分。正如您所提到的,那些宇宙的大的流逝,或者是季节的变化,这些与人类情感和意志完全无关的世界的秩序,我认为捕捉到这些是很有必要的吧,也希望可以在电影中表达。
从小说到电影,您做出了怎样的改编?
要把小说等改编成电影,最重要的就是主人公的魅力,就是对主人公角色的塑造。小说和电影故事情节的叙事手法毕竟是不同的,所以必须要选择适合电影的叙事方式。因此,一定会产生和小说中的描写有差异的地方。啊,不过我认为在写剧本时是不能改变人物的性格的。在小说中那些原本吸引到我的角色的性格特点,是在创作中要一直非常重要且需要保留的。如果我没有被主角们所吸引的话,我想这部电影是绝对无法完成得很好的。

自从读完这本小说之后,我一直在思考《黎明的一切》这个标题的含义。黎明是什么?一切又是什么?我一直在这么思考着。有一次,我有机会私下去了那个天文馆。好久没有机会去了。当我在天文馆里看着各种各样的星星时,我感觉自己真正理解了这本小说里写的内容。我认真地思考并有种直觉,认为天文馆这个地方与小说的主题一定能够很好地结合。嗯,所以我就把这个想法分享给了制片人、小说家和出版社,他们也都同意了这个想法。因此小说和电影里的公司的设定就改变了。


片中的两位主人公分别患有惊恐障碍和经前期综合征,演员需要提前做哪些工作?
我们先谈在片中饰演患有惊恐障碍症的山添的松村北斗吧。他真的是个非常认真钻研的演员,他在和我见面的之前就已经读了很多书,看了很多视频,查了很多资料了。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热情的很优秀的演员。不过,我有一点很担心,担心他出于热情和认真过于投入到惊恐障碍症的表演时,说不定他真的会有发病的可能。我觉得这种风险我们是要绝对避免的。所以对他而言,我作为导演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踩刹车的。怎么说呢,我建议他要在保护好自己的身心的情况下进行表演。所以,实际上在拍摄现场,我们请了附近一位专业的医生来随时检查他的身体状况是否健康,表演时是否会出现紊乱等,要在确保他的健康下安全的进行拍摄。对于这种安排,他表示非常能够理解我的想法,而他也勇敢地挑战了这个有难度的角色。接下来,我再谈藤泽和经前期综合征相关的部分。
有些评论认为片中女主角的症状似乎有点漫画感,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关于像动漫这个我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首先呢,PMS的症状真的是每个人的状况都完全不一样。实际上比电影中演得更严重的人有很多,或者也有的人不是表现为愤怒,而是长期陷入抑郁,或者真的就是躺在床上完全动不了的人也有。有的人甚至就是很想死了,就是没有理由但就是产生想要死了的想法了。真的是各种各样的。说到底,怎么说呢,在这部电影中,我想细腻地呈现这种症状的其中一个案例。我和上白石萌音讨论过,这是非常困难的表演,我觉得她也非常出色地完成了这个复杂的表演。


如您所说,这两种疾病本身就属于小众疾病,而这两种疾病的病患每个人的病症也都不尽相同,观众怎样才能与他们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嗯,他们双方的痛苦大致可分为两类。一个当然是最直接的肉体上的痛苦。还有一种痛苦,是因为肉体的痛苦而无法在社会顺利的工作造成的,嗯,是一种社会性的痛苦。如果现有的公司制度和日本社会不是如此的话,也许他们还能够很好地工作。但遗憾的是,现实并非如此。我想在电影中重点讲述这种无法顺利的进行工作、无法过上理想人生的这种痛苦。我想,在现实的日本社会中,甚至可能在中国,即使不是因为PMS或惊恐障碍,也会有其他的理由导致会有很多人无法按照自己的期望去工作。在日本现在有很多这样的人。特别是处于25岁后半段,在这很重要的人生阶段,如何去工作是一个非常迫切的问题。我在电影里也着重关注了这一点。
您的所有作品里,“工作”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主题,为什么“工作”这件事对您来说如此重要?
除非是那些不用工作也非常有钱的人以外,否则每个人都必须要工作的吧。学生时代结束后,我们的大部分人生都在工作中度过的。想要拥有幸福的人生,就必须从工作中寻找到快乐。嗯,我认为对于我们的人生来说,工作和幸福真的是非常切实的问题。如果只是为了赚钱而工作,我觉得人生会很无聊。人生不仅仅是为了花钱。创造、与他人合作,一起工作并从中找到快乐,这是我所追求的幸福。

例如,拍电影也是工作,但对我来说有趣的是,这不是一个人完成的工作,而是和其他人合作完成的工作。所以我喜欢这个工作。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靠一个人的力量无法解决的,但是与别人合作就能顺利进行下去。这种喜悦是我在拍电影时找到的。或许在其他行业中,与他人合作解决问题也是工作的乐趣之一。所以,在《黎明的一切》中,两位主人公合作撰写天文馆的稿件。


这回您采用16mm胶片进行拍摄,与上一次《惠子,凝视》有何不同?
在《惠子,凝视》中使用16毫米胶片拍摄的经历非常令人兴奋,所以我们团队有说过想再尝试拍一次。虽然还是用16毫米胶片去拍,但我想尝试不同的挑战,也和团队说希望在拍摄方法和视觉表现上进行一些新的挑战。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前一部电影的主人公是很克制的拳击手,而这次的故事是更柔和与温馨的职场故事,我希望拍摄风格能与公司的氛围相匹配。嗯,用数字摄影机的优势是可以没有限制地一直去拍,但这也可能是缺点。用16毫米胶片进行拍摄时,团队能够真正地集中精力思考自己现在想要拍什么,以及想要拍到什么。我认为这对当今的电影制作非常有价值。即使将来使用数字摄影机拍摄,我希望也能保持这种拍摄的心态。
另外,之前的作品只有一个主角,惠子。而这次有两个主角。怎么说呢,拍摄一个人的故事或者拍两个人的故事,摄影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或许通过观看电影就能明白,怎么说呢,用语言来解释真的很难做到。但是我觉得看电影就能一目了然了。
这部电影的时间跨度比较长,如何在美术置景等方面保持连贯和一致?

所有的剧组成员都非常喜欢这个剧本,演员们也非常喜爱这个故事。比如说,美术部的人们为了表现季节的变化,在电影中实现了各种各样的创意。其实,像影片中在街道上生长的植物,会根据不同季节的场景而进行变化。我的工作呢,就是要把各个部门的创意大量吸收后进行充分的融合,让大家一起去创作。我觉得这是拍摄这个故事所必须要做的事情,制片人们也非常支持我们花这些时间去制作。


影片中出现了一组拍摄纪录片的学生,这在原著小说中是没有的。为什么要添加这样的设定?
是的,小说中并没有出现那些学生。为什么要增加这样的设定呢,是有两个理由。一点是为了具体表现出那家公司自由且通风良好的氛围,让那些中学生可以轻松的进入公司采访。怎么说呢,在一般的公司里如果有中学生的话,肯定会被赶出来的,但在那家公司不会被赶出来。他们会愉快地接受采访,我觉得这样可以捕捉到公司的这一面。另一点是,虽然在公司里两位主角是最年轻的,但在社会上他们已经不算年轻了。通过与比自己更年轻的、还未工作的学生们接触,我认为能够呈现两位主角作为已经在工作中的人的样貌。尤其是在与中学生接触的时候,我认为她看起来会非常成熟。我很重视这点。
《惠子,凝视》在声音设计上有非常独到的地方,《黎明的一切》中您是如何思考声音的?

共同点是两部电影都在环境音效设计上有相似之处,比如从窗外传来的街道的声音、人物在室外时的风声、电车的声音、飞机的声音等。对于声音设计的思考方式,在这两部电影中是相通的。然而不同之处在于,我觉得这部电影中两位主角的声音非常的好听。因此我想要挑战一下长台词和人物各自的旁白。这部电影既是观察这世界的电影,同时也很重要的是倾听对方说话的电影。我希望中国观众即使听不懂日语,也能欣赏到声音的质感。“这些声音里应该是承载了一些情感和思绪”——即使是听不懂日语的观众,我想也一定能从那些声音中感受到很多信息。可以说,我想进一步追求影像和声音之间更有趣、更有刺激的关系。


这部电影的音乐是由Hi’Spec创作的,您如何与他进行交流?
这次的音乐是由Hi’Spec这位音乐家制作的,这是我们的第四次合作。他真的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所以我完全信任他的才华和感觉。因为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很信任的关系,我可以对他创作的音乐做出很诚实的反应,或者说可以提出一些改进的建议。所以真的是这样,信任他在音乐方面的才华是非常重要的。这次有趣的是,在创作过程中逐渐出现了几个关键词,其中一个重要的是我们发现“像波浪般的音乐”非常适合这个故事。
当然,我会和他一起到他的工作室,一起工作。偶尔我们也会听其他的音乐。总之我感觉就是在各种关于声音和音乐的讨论中,我们一起找到适合这部电影的旋律。不过这些都是在真的很自由的聊天过程中自然发生的。
置景方面,您是如何找到“栗田科学”的主场景的,是否考虑过搭景?
因为我们真的找到了非常好的外景拍摄地点,这对这部电影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在拍摄过程中,尽可能按照剧本的顺序进行拍摄也很关键。此外,栗田科学的各种各样的职员都在电影中出演了,每位演员真的都非常棒。虽然他们都是比我更有经验的老演员,但他们真的非常享受这次拍摄。在摄像机没有开拍的时候,他们也好像那些真正的职员一样,非常的平和与稳重。因此,我觉得营造这种氛围对这部电影来说真的很重要。

和之前提到的音乐一样,是和剧组成员们——比如灯光和摄像团队进行大量的交流,并为每个场景决定最佳方案。关于光线,虽然能说的不多,但这部电影对天气与时间的变化非常重要。无论是几点、白天、傍晚还是夜晚,这些时间变化在剧本中都写得很清楚。所以我认为剧组成员在充分理解剧本的基础上,为公司内的场景很细致又精心制作了非常棒的灯光效果。


您是如何指导演员进行表演的,如何与演员建立关系?
对于表演来说最重要的是:表演不是由一个人完成的,是与搭档一起表演。我认为这种互动就是表演的乐趣。比方说,运动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人只顾由着自己性子玩,这样的球队肯定赢不了。表演也是一样。和那个一起工作的表演的人之间必须有良好的沟通。此外,作为导演的我真的必须要信任演员们的才华。因此,单方面地命令他们要做这要做那,我不会这么做的。我认为我是要为他们创造一个能够放松的环境,让他们在其中享受表演,这是我最大的工作。
您的创作涉及很多不同的类型和题材,这样的序列似乎很难形成一个确定的“风格”。个人风格对您来说是否重要?
不,个人风格并不重要。挑战新事物更重要。也许拍摄了几部作品之后,回过头看,别人会发现连我都没有意识到的共同点和风格。但对我自己来说,自己是什么风格并不重要。新的题材一直都很重要,我也很享受与不同的人一起创作时的变化和过程。当然,我觉得有个人风格是会更好理解吧(笑),但那并不重要。

大概还是那个题材确实很重要吧。所以,尽管我当然想要挑战各种题材,但确实有不适合自己的题材。所以,我觉得选择题材是非常费神的,或者说是很难的,并不是所有题材都能驾驭。因此我希望选择那些能让自己兴奋、让人觉得能做一些新的东西的题材。


《黎明的一切》之后,您有什么计划?
首先,我真心希望很多人都能看到这部电影。无论是对PMS一无所知的人,还是不了解惊恐障碍症的人,甚至是对日本不感兴趣的人,也许这个故事都能深深刺痛他们的心灵。或许,即使在非常严肃的场景中,也许也能偶尔感受到一丝幽默。虽然这部电影中没有找寻凶手这类的重大事件,但在观影过程中,观众的内心其实会发生很多的变化。我希望大家能享受自己内心的这般变化。请一定要来看这部电影。

关于新的计划,嗯,具体来说还是秘密,但我正在写几个剧本。哎呀,具体情况还在保密(笑),请保持期待哈。



翻译 / 柴波






-FIN-

编辑&排版 / 雁渔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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