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国了,和伴侣一起看望家人

文摘   生活   2023-07-21 23:10   瑞士  

0,

时隔近4年,我终于可以在2023年6月回国。这次带上伴侣回到故乡,让他和我家人终于有机会可以见一见、了解下彼此,也让伴侣看看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感受下与德国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大兴机场

中午时刻从苏黎世出发,到阿布扎比转机,再飞北京大兴机场。都没有晚点,转机2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也很合理,隔天8点多顺利在北京落地。三个机场的人都不是特别多,但大兴机场的人格外少。一路下来,基本没怎么排队,一切都很顺利,在最后关头我们被挡在了出口处,需要登记一个申报健康状况的表格,帮伴侣也填好后,我们才正式呼吸到了北京的新鲜空气。

1,

弟弟来接我们,他已经等了好一会了。多年没见,弟弟的头发更少了,背影比我印象中的瘦,只有脸和肚子还是那么大。认出彼此后,他就带着我们去停车场。没有多余的言语和动作。我本来想过的,他和伴侣握个手,介绍下自己,问候下的场景完全没有。

然而就在那一刻,我被一股情绪击中:在家乡的很多时刻,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不会表露情感,没有多余语言动作的人。我现在所习惯的拥抱、亲吻和寒暄也都是这几年习得的礼仪而已。

我还想到,其实让弟不用来接我们,他家住廊坊,虽然离大兴机场不,但是开车去北京还要办进京证,我觉得没必要麻烦,想着直接打个顺风车去他那。但是他还是坚持来,“我反正也没事。”弟说。还请了半个月的年假。

弟花时间花精力来接我们,请年假和我们一起回老家,都是关切的体现,见面后却好像有点“冷淡”,没什么表情和问候,这种行为和语言的偏差,我一时觉得伴侣可能不太能理解,因为德国人思维方式偏直接,说话直接,表达情感也直接,伴侣尤其如此。

2,

结婚几年来,伴侣一直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中国看望我的家人。我一直说再等等,因为新冠防疫,同时对再次回国非常忐忑。

我当初“逃离”了故乡,再次回去会怎样呢?和母亲的关系会变得更紧张吗?和亲戚朋友们还会有共同话题吗?伴侣作为德国人,来到中国东部的小镇上,吃的不一样,床也是硬的,会适应吗?爸妈会真心接受他吗?会接受我们吗?

回国前的那些夜晚,我一直在做很紧张的梦。我把焦告诉伴侣,他让我别担心,他会尊重我们的文化,尽他所能,唯一重要的:我做自己就好。

这句话触动了我,也让我放松了下来,是啊,做自己,真诚对待自己,对待家人就好了。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好好沟通。

我需要做的,就是在翻译上帮帮忙,可以清楚地在老家方言、普通话以及德语之间转换。而接下来的分享,我也将会把“伴侣”两字替换成他自己的名字——大卫。

事实也证明,我根本就无需担忧,他将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和中国家人相处的时间里,切身体会到思维差异的微妙,并且碰撞出火花。

3,

回江苏老家的高速上,大卫和弟轮流开车。高德地图一直在语音导航,弟一直让大卫开慢点。

确实完全不一样的开车体验:德国高速大多不限速,需要不停地换道,让后面加速的车超车,神经一直高度紧绷。有时候遇上高速修路,还会堵车。而在中国高速上,超多超宽的车道,几百公里的高速路,一直往前开就好了。“在中国开高速比德国好开,人会轻松些。”大卫感慨到。

中途停下来一次吃东西。我们点了馄饨:全家福,什么馅都有。馄饨是我在国外偶尔会从和面开始做的中餐,但芹菜馅的馄饨他还从来没吃过,觉得超级鲜美,连汤都喝光光。我也吃到了久违的荠菜馄饨,是家乡的味道没错了。

我们比预计提早了好几个小时就到老家了。

4, 

“mama”,大卫一把抱住了我妈,大叫了一声。全世界妈妈的发音都一样。

我没想到,我妈估计更没想到。她啊了一声,没什么反应,没怎么看我们,什么话也没有,直接打开后备箱,拿出大包小包。看着妈着小碎步飞奔回家的背影,我和大卫相视一笑:真是既心酸又好笑。

多年没回来,家里没怎么变,那口老井还在,唯一变化是院子里多了一个栏杆,给行走不便的爸做康复训练用的。妈继续忙着收拾,准备晚餐。

大卫提议先放下手中的活,一起干一杯,这算他们那的传统,用来庆祝,也用来放松,缓和气氛。妈妈找出家里的白酒,我们一人干了一小杯,拍了张合照。

“吃西瓜吗?”

“那吃苹果吗?”

“都不吃吗?特地给你们买的。”

“那要吃点什么吗?”

很快,妈妈准备好了晚餐,有鸡汤、多年没吃过的地方熏烧、丝瓜炒毛豆、茭白炒肉丝,还有炒河虾。都是我在国外这些年没有吃过的家乡菜。

“吃,多吃点。”

除了一直让我们吃,妈妈和弟聊天,很少问我和大卫的情况。我后来才明白,她当然不是不欢迎我们,而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况且,这几年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很疏离。

吃完晚饭,弟、大卫和我出去散步,顺便去超市买点东西。

巷子里的邻居们早已经听到我们家的动静,纷纷在门口站着呢。

“诶哟,回来啦。还和以前一样,没怎么变啊。”这是邻居们对我说得最多的。

“就是怎么这么黑的哟,宝八(我们那宝宝的方言)。”

哈哈哈,与多年前的反感不同,现在我反而觉得有意思,会不厌其烦和她们解释:诶呀,你们不知道啊,国外的人都羡慕我这个肤色呢,她们想晒成这样都很难,每个人见了都夸。那边冬天太长了太冷了,所以每个人都很喜欢晒太阳,而且啊,她们都很喜欢度假,晒得越黑,就表示经常度假,是有钱人的标志,也让人羡慕呐。

“哦,原来这样啊,我们这边正好相反,晒得黑说明要在户外或田地里工作,反而是辛苦或穷困的标志。哈哈哈哈……”邻居们有种恍然大悟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大卫时刻:我们说话他听懂吗?你们说什么话啊?我在电视上看的,你们那挖地瓜的那个机器真的很厉害啊……

邻居们热切地闲聊着,也就在这种时刻,我意识到我不再是多年前逃离家乡的那个女孩了,我觉得眼前的每个人都有点可爱,除了白头发稍微多了一点,他们还和以前一样,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这条巷子没变,巷子里的人也还在。我产生了一种“世界都变幻成这样了,你们仍然在这里,还和以前一样”的踏实感。

巷子里唯一的路灯 曾经每天下晚自习回家的指明灯‍‍‍‍‍‍‍‍‍‍

在瑞士村里住了几年,加上疫情改变的社会,我现在格外珍惜这种与人真实的互动。

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五味陈,想到妈妈忙这忙那,为我们做了这么多,都没怎么和我们说话,还是流了几滴泪,几乎一夜无眠。“亲爱的,会变好的。”伴侣紧紧拥抱我。

5, 

我很庆幸取消了原本打算去广东的行程,大多时间都留在老家,有多点时间和父母、弟相处,去看外婆,看多年没见的亲戚,还有儿时一起长大的发小。在一天一天的相处中,我体会到了原本可能存在的隔阂在慢慢化解,彼此也开始去了解对方现在的生活。

妈还和以前一样,从早到晚一直忙不停,夏天每天早上都会起床吃饭,洗衣服,买菜,做饭。期间会和外婆或姨们通电话,聊家常。

大卫从瑞士带来了些工具,他早就计划好,帮我家里修理坏的电器。妈说厨房里好几个插座都坏了,爸一直希望把已经十多年的不亮的灯泡换掉。在每天早晨稍微凉快的时候,大卫就开始研究我家的电路,琢磨修理的思路。确保一切安全可行后,慢慢动手修理。

花了几个早上将电器都修好后,他还在接下来的日子,自发修理了一些爸妈凑活在用的东西,比如不灵活的门把手,比如出水很少的花洒,还有卫生间的水龙头。此外,他还将我家的菜刀都磨了磨。

我看到妈这些天态度的转变,开始对大卫笑,说谢谢,到最后变成大夸特夸:你做事很定当,很细致,很会照顾人。

“谢谢。”大卫用他不多的中文词汇回答。

6,

这些天和家人们一起吃饭、喝酒、聊天、散步,我在家乡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放松和惬意。

妈有四个妹妹,她们都要请我们吃饭。在饭桌上,不断增多的菜品让大卫看得应接不暇,有种怎么吃都吃不完的感觉。大卫应该终于能明白,对我家乡人来说,热情好客主要体现在吃。

是时候来分享下我第一次去大卫老家的遭遇了。我们从瑞士出发开了8小时的车,中途也只休息过一次吃点东西,到达德国老家时,我真的傻眼:桌上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酒。我还饿着肚子呢。

后来我才意识到,对有些德国人来说,喝似乎比吃更重要。而且吃的话,也完全不像我们这么丰盛,一桌子的菜。“这些食物够你们全村人吃了吧!”德国一个朋友看到我们家餐桌的照片,开玩笑道。

大卫也带来了家乡特产的芥末酱,要为我家人做一顿正宗的东德菜。芥末鸡蛋。这是他妈妈经常做的食物。食材特别简单:鸡蛋、洋葱、土豆、培根还有芥末酱和香叶。

那天晚上我们一共有8个人,桌上就是两个大锅,一锅装着有20多个鸡蛋的芥末蛋,一锅就是水煮的土豆。我告诉家人,这就是德国普通人家的餐桌。即便来客人,也只是多添一个餐盘而已,而不会过于丰盛。

没想到,家人们也觉得还不错,弟本来说一点点尝尝就好了,结果一人吃了三盘。吃饱后,还有点,妈端去给看到大卫做饭的邻居尝尝了。

再说喝酒。德国人喝酒是一开始干下杯,接下来基本各喝各的。而这次的家宴上,我才后知后觉发现家乡人从来不自己喝酒的,每次喝都要敬一下,每一口酒都带着人情社交。这并没有难倒大卫,他喜欢喝酒,也入乡随俗,喊上我去敬外婆,敬爸妈,阿姨姨夫。可以说,他似乎比我更“懂”这里的人情世故。

7,

外婆拉着我和大卫的手:你们要幸福啊,知道吗?

在我翻译之后,大卫看着我,很自然地亲了下我的嘴。外婆和姨们看得哈哈大笑。“再亲一个给我们看看。”二姨眯着眼笑。

我们去墓地看爷爷奶奶和外公,给他们烧纸钱,大卫给抽烟的外公点了一只烟。

有天,我们骑着小电驴兜风,路过一个西瓜摊,摊主用喇叭放着两个字:“hõ- qiè” (好吃的方言)。在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之后,我们家的饭桌上,就不定期传来“hõ- qiè”的发音。逗得妈哈哈大笑。

傍晚时分,大卫拿出刮胡刀,示意问爸,要不要给他剃头,爸点头。睇完后,爸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一直笑着要照镜子:xué hué (真光滑的意思)。

很多时候,我都在家人们的笑脸中,看到了超越语言的时刻。我意识到,即便没有翻译,人的真诚,是既可以通过语言,也可以不用语言来传递的。

很神奇,从“逃离”家乡,去异乡探索生活,再次回到故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我深切感受到家人不善表达情感,却在付出的亲情,也非常感恩大卫所具备的爱人的能力,我感受到一股力量在我身体里滋生,在慢慢治愈一些创伤,也会滋养我今后的人生。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有天傍晚,话很少的爸让我看天空,说:“看,天上有好多小燕子哟。”不知道为什么,我抬头的那一刻,眼角的泪一直往下流。

Summer笔记
朴素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