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三、八日,黄旗堡大集。
“集”,现代名曰“农贸市场”。黄旗堡市场在镇南,东有弧形门,高可丈许,上书“黄旗堡镇农贸市场”,朱红大字,熠熠生辉。市场建有三排钢架大棚,上覆玻璃钢瓦,下砌水泥货台,规整大气。
集市虽不太大,但物品丰富,货物集散量大。蔬菜、粮食、生肉、禽蛋、布匹、服装、铁器、木器……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平时交易,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挤挤搡搡。挑担,推车,寸步难行,非口称“借光”“油着”不得通过。一到山会和年集更是如此,挤掉鞋子、弄丢孩子者,不乏其人。买主商贩,就像摇晃后打开的啤酒瓶冒出的沫,从市场汩汩而出,溢满大街。
集上风情,多有特色。
有一老田,抑或者是老于,专卖硬面火烧。他常年烟熏火燎,皮肤黧黑,但烤的土炉硬面火烧却外焦内宣,白中带黄,麦香依稀可闻。他在集上似无固定摊位,常年单臂挟一笸箩,笸箩中白笼布下盖着火烧,穿行人流中,且走且卖。“——谁吃火烧!俩就管饱!”冷不丁,平地一声炸雷,气出丹田,高亢浑厚,一声叫卖,准能吓你一跳。
有很高调的为自己做广告的,如老田;当然也有很低调的。浮生不长,见识也浅,有一行当在我看来似乎绝无仅有,仅在黄旗堡曾见:
一个身躯佝偻的老人,手里攥着一根细细的长长的竹竿,杆顶上赫然拴着一张风干了的黄鼠狼的皮,像一面小小的旗子。那人也不说话,静静地慢慢地在人群中走着。迷信的说法,黄鼠狼应尊称为黄大仙,很邪性,能附了人的身体,让人心智丧失,总之,一般人是不敢惹的。而那人却专门做着它的生意,也抓,也卖,也收,不知是怎样的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乙家村卖肉的老张也不俗——嘴上、眼上功夫挺好,手上功夫却“一般”。他认人扎实,肯拉呱,对谁都和和气气,大有“一见如故”之势,十里八乡人都肯到他摊子上割肉。他总是拿着刀比划着肉杆子上挂着的肉,征询你的意见:“从这里往下,一刀肉,净个瘦肉核儿——嗯,割多少?”
如果你本想割二斤,这时,你只能对他说:“一斤半。”这样,等他割下来一称,准得二斤出头。你若说割二斤,保准割下来得三斤多。而且他割肉的刀子一路下行,歪歪斜斜,“拖泥带水”,缺少准头,很不痛快,往往割了“肉核儿”,挂带着些肚皮底儿。好在不多,不值得你跟他计较。
集市东南角有打铁的。烧得通红的铁,伴随着沉重的大锤和轻巧的小锤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一点点变细了,变长了,变薄了……一边奏乐,一边劳动,平添了几分浪漫。
旁边是卖鸡的,连杀带卖。鸡笼里的母鸡们,慌乱不安地躁动,咯咯地乱叫,卖鸡的人把杀死的鸡在热水里浸过,三下五去二把鸡毛褪了个精光,刀子在鸡脖颈上一剜,手指探入,麻利地拽出嗉囊,接下来开膛破肚……杂耍一般流畅的动作,似乎掩盖了杀伐时的血腥。
乡下买东西兴讨价还价,有道是:要价无多,还价无少。其实,讲也讲不下来多少,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交流。能够说得对方让步了,感觉获胜了一般,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不过,来赶集的大多是附近乡民,抬头不见低头见,购物讲价可得留心。
一日,我和同学加同事亮兄一起赶集。见一妇女,摊上摆了若干把香菜。香菜是刚从菜畦中间苗择出的,不舍得扔,她便拿草绳绑了,一把一把来卖。问价,曰:五毛一把。亮兄闻言十分不屑,脱口而出:“间苗薅出来的东西,地头上扔得到处都是,还卖五毛钱!”那人看了看刘兄,也不恼,抿着嘴笑道:“姑父!你要吃,尽管拿,一分不要!”亮兄一听大窘,原来这是他老丈人家不远的邻居。我们仨人一起哈哈大笑,那妇女抓过篮子就要往里塞香菜,我俩仓皇拒绝,狼狈而逃。
又后来,我们竟然还问价问到过他的三嫂。那天她在卖蒜,戴着一顶草帽。想想甚是好笑,感觉满集都是熟人。
熟人多也有好处,有时候买的东西多了,有的常常落在人家摊位上,或者付了钱而忘记带走购买的物品,这都不要紧,想起来再回去取,“未为晚也”。
那时候,高中教学几乎疯狂,师生一月一休。圈在校园里久了,看看景,聊聊天,会会友,购购物,着实不错。每一个集,就像一个逗号,把冗长的岁月顿开,日子里就融入了新鲜的空气,活起来。
唉,离开久了,想想赶集的事觉得很有意思的,但又说不好有意思在哪里。反正,他处赶集,没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