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乡县城关镇神偷 ​▌谭亚丁(三少爷的剑)

文化   文化   2024-09-03 06:18   湖南  

宁乡县城关镇神偷




图 /文三少爷的剑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宁乡县城关镇,有东西南北四条正街及码头街和湘乡街,有十九条巷子,有八个郊区大队,有十多万的街道居民和郊区居民,背靠着130万宁乡人民。在这些芸芸众生中,既有胸怀绝技的能工巧匠,又有自食其力的残障人士,还有走街串巷的三教九流,可谓是卧虎藏龙。然而,还有一类人,年纪轻轻就去混社会了,因为他们冇读么子书,家里又冇背景,冇正式单位,只能在社会上打流。像香港电影《古惑仔》里面一样,好勇斗狠,快意恩仇。宁乡这些“狠人”,靠打打杀杀在市井江湖获得了名声。用行话说就是,江湖一碗茶,喝完各自爬。

那时候,把在社会上混的人叫水佬倌,后来叫二流子,再后来就叫打流的,现在叫油漆工。1919年,毛泽东主席给他的同学李振翩起了个“水牛”的外号,李振翩回赠了一个"水佬倌"的外号给毛主席。而李振翩的家乡把聪明有闯劲的人称为“水佬倌”。可见水佬倌早就有,只是含义不同罢了。


我们城关镇人对水佬倌却是褒贬不一,居民们说:"水佬倌吹口哨,风吹尿壶叫;水佬倌打响指,一堆臭狗屎。"  

水佬倌遇到糟心事,觉得不爽时,咆哮着喊:“上来搞我噻!你们带哒家伙来噻!来噻!” 

如果是双方僵持不下,水佬倌也会故作镇静地挥舞着家伙叫嚣:“你们带哒东西又何什啰?怕么子啰?我就在咯里,有狠就来搞噻!”

陈二䗫蝈就是这样一位水佬倌、二流子、打流的。他也是我县有史以来的第一神偷,城关镇人俗称"菜古子",这菜古子只有第一,没有第二。据说陈二䗫蝈常年在家睡觉、喝酒,每年只去外地做一个月“路”,而且这一个月大概也只有三四天在做"路”,其他的时间都用来游山玩水;但是陈二䗫蝈做路这三四天,无论是火车汽车上,还是电影院商店里,陈二䗫蝈所到之处,人们的口袋都跟刚被水洗过一样,派出所都被报案群众围得水泄不通。当地公安局立案肯定得认定这是一起超级盗窃团伙作案,其结果可想而知,个个都成了悬案,陈二䗫蝈悠哉悠哉地一个人又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然后再在一天之内,扒窃几十起,飘然离去。


更加神奇的是,陈二䗫蝈扒窃仅仅是个神话般的传说。为什么说是传说呢?因为全县从公安局到老百姓都知道他是个惯偷,但是一次都没被现场抓到过。不但人没被抓到过,而且连赃物也从没被发现过。所以尽管陈二䗫蝈有花不完的钱,但也没法给他定罪。不是公安人员无能,实在是陈二䗫蝈太狡猾。听说公安局的反扒高手只要在人群中瞄一眼,就能把谁是扒手瞄个八九不离十,可是就这连普通老百姓都能看出是个扒手的陈二䗫蝈却从未被抓过,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而且,陈二䗫蝈不但没在我县搞过“路”,也几乎从未在别人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手段。陈二䗫蝈的手艺究竟是跟谁学的,至今仍是个谜。

鸭婆巷的双胞胎兄弟大鸭细鸭曾经绘声绘色地描述过。陈二䗫蝈在鸭婆巷巷口的青砖马头墙上连蹬三脚,纵上屋顶,然后身轻如燕地掠过鸭婆巷和城关镇医院盖着小青瓦的房顶,消失在山顶上的星火机械厂里面。据说仅仅是去看一眼星火机械厂挖出的古墓里有什么宝贝?因为发现古墓后,星火机械厂大门口戒严,谁也不让进,迫不得已,他才露了一手飞檐走壁。他更绝的是对着一缸水吹气,那水柱子能飚起丈把高。


有一年,和几个小流子在南门河边起了冲突,一个流子掏出菜刀迎面砍来,陈二䗫蝈避让不及,突然身形暴涨,手如闪电,指如疾风,用他那两根"干活"的手指头戳了流子的眼睛,流子两只眼睛一阵剧痛,眼前一片蓝光,什么都看不见了,挥到陈二䗫蝈鼻尖的菜刀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刹那间,后面几个流子挥舞着菜刀补了上来,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只见陈二䗫蝈躲闪腾挪,飞身跃到南门河中的南门大码头,用脚尖点着水面,像青蛙那样跳跃着逐波而行,转瞬到了河对岸的鲁家大码头,上了岸,消失在湘乡街。这一招叫"䗫蝈跳水",轻功不到绝顶,学不会这一手,陈二䗫蝈由此得了这浑名。

他还有一门用刀片的绝技,每次扒窃前,他都会把刀片压在舌头底下,跟别人说话也没异样,要动手时,手在嘴上一抹,舌头一翻刀片就在手上了,完事后刀片又进去了,出手极快。夏天,很多女子都喜欢把钱放到丝袜里,人多一挤,他就出手,那些女人的钱被偷后,只会发现丝袜破了,脚上没有一点伤痕。

1980年5月的某一天,城关镇的叫脑壳蒋门神把陈二䗫蝈约到宁乡大饭店吃饭。

不一会,只见一个留着长发,戴着蛤蟆镜,留着小胡子;上着花格子衬衫,下穿把两瓣屁股绷得紧紧的喇叭裤,脚蹬擦得乌黑锃亮的三接头皮鞋;骑着的自行车龙头上斜挂着一台三洋牌收录机,超大声地播放着邓丽君歌曲的青年满哥匆匆而来。只是他的眼睛在不停地骨碌碌转,仔细看起来有点贼眉鼠眼的味道。


"二䗫蝈,请你可真费劲啊!要是你再不来,那我只能把你绑来喝酒了。我找你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然后合作搞点拽味的大路情。"蒋门神给二䗫蝈倒酒。

"蒋家大哥,我在城关镇是壁上挂脚鱼,四脚无靠。只好到外面打流,我独来独往惯了,能不能合作做事,那要看缘分。"

蒋门神指了指对面的工农兵商店对他说:“听说下个月初,有一批湘潭产的天仙牌台式电风扇在工农兵商店出售,售价每台是138元,肯定有挺多人去排队买,我想让你去韵味。能买电风扇的人,口袋里的钱肯定都是鼓鼓的,只要我们做成了各只大路情,以后一两年的吃喝都不愁了!我也去找了别的钳工,他们都说没把握,齐势说只有你出马才不会搞成画胡子。”

陈二䗫蝈推脱说:"的确是个好机会,但是,说实话蒋家大哥,我正准备金盆洗手不干了,而且,我有个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

蒋门神一脸惊诧:"二䗫蝈你绊哒脑壳吧?告诉你一个发财的机会,你不要黄泥巴糊黑灶,好心不得好报。你这么好的手艺不是浪费了吗?你以后准备做么子?"

"还没想好,草鞋没样,边打边像。反正做自食其力的事。"

"洗手是好事,敬你一杯,你就没想过干了这一票,再洗手也不迟吗?我们今后就是兄弟,以后能用得上我的,就直说,肯定两肋插刀!"蒋门神端起了酒杯,豪气干云真诚地说。


推杯换盏之间,陈二䗫蝈挺喜欢蒋门神这人,蒋门神这么看得起他,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晕晕乎乎地居然答应蒋门神干这最后一票。

 "蒋家大哥,你撩撇,我也爽快,搞!"

于是,蒋门神跟陈二䗫蝈简单地确定了方案。等到买电风扇的那天上午10点左右,排队的人最多的时候就出手!如果一旦被群众发现,那么蒋门神带领兄弟们制造混乱,掩护陈二䗫蝈逃跑。陈二䗫蝈听完这话,笑了。

“蒋老大你太谨慎了,我干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次拐过场。” 

“莫逗霸,以前你是在外地摸完一个就走,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在城关镇,总得摸十个八个再走。”

两人分手后,蒋门神惊讶地发现,自己四个兜的军装上衣口袋里,竟然插着一支英雄牌依金钢笔,从来没扣过的军装风纪扣也端方四正地扣好了。

1980年6月1日,城关镇汽车站对面的工农兵商店里熙熙攘攘挤满了排队的人。这些人,都是同一个目的,买天仙牌电风扇。可别小瞧这个现在谁都看不上眼的电风扇,在那个年代,可能一家人要攒两年钱,才能攒出一、二百块钱买这样一台,买进了家里,就是家里最大的件。而且,想买到电风扇,那还得有票。这次电风扇到货,是我县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一次就足足来了几百台电风扇。


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要是这次买不上,那下次买上还说不定是什么时候呢。而且,中国人没事就喜欢排队,不管买什么都是一窝蜂,即使到了今天也是如此。反正,只要是稀缺的东西,那就去抢购!咱们中国人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抢购者。

这一天,我县工农兵商店里面排的队很长,排到外面,基本上有点家底的人全出动了。甚至对面汽车站都站了好多看热闹的人。这哪儿是卖电风扇啊?这简直就是开宣判大会,参加这宣判大会的人,兜里肯定都揣着二三百块现金。而且,很多都是全家出动,虽然排队一个人就够了,可是大星期天的,没什么事,全家都想来第一眼看到自己家的电风扇。

蒋门神等着这样的机会,等得实在是太久了,他就在等着这一天翻身。对于陈二䗫蝈来说,这一天也绝对是个大日子,毕竟,今天也是他所见到的最大的阵仗,更是他金盆洗手退出扒坛之日。看着眼前这水泄不通的人群,蒋门神有点忐忑,他虽没有见识过陈二䗫蝈的身手,但他认定只要陈二䗫蝈出手,今天至少能带回家几千元的。只要有了这几千元,以后干什么不赚钱?眼前这人头攒动的人群,分明就是一只只待宰的肥羊。蒋门神甚至都盘算好了,只要陈二䗫蝈能到手几千块钱,那就大方点,分陈二䗫蝈一千块。不管陈二䗫蝈要还是不要?反正自己肯定是给!

蒋门神、陈二䗫蝈和七八个兄弟到了这摩肩接踵的人群边。蒋门神最后扎咐了陈二䗫蝈几句:“二䗫蝈,放心大胆地干,没事的,别害怕。

“蒋家大哥,我怕个卵!”二䗫蝈玩世不恭地咧嘴一笑。

“我们几个人会始终跟着你,一旦搞拐了场,我们肯定把你救走。”

“绝对不会拐场,更不会筐瓢。”


蒋门神看了看手中的手表,说:“好!现在是10:00,从现在开始计时,就算马上有人报案,公安来到这也起码要20分钟,这20分钟里,你随便干!”

“知道了!”

又瘦又小的陈二䗫蝈溜进了人群,他身后还跟着一高一矮的两个流子,两人都背着一个军挎,是专门接陈二䗫蝈扒来的钱包的。

“让一下、让一下喽!”陈二䗫蝈假装找人。

陈二䗫蝈已经决意干完这一票之后就金盆洗手,但是毕竟他的职业就是扒手,见到这大场面怎么能不兴奋?到了今天这个地方,陈二䗫蝈也是着实地心情激动。

第一分钟,高个子的军挎里就多了个钱包。

第二分钟,矮个的军挎里多了两叠钱。

第三分钟,高个子的军挎里多了俩钱包。

……


到了第七分钟时,陈二䗫蝈已经成功地偷了15个人的钱包。到第八分钟时,远远地听见第一声炸雷:“我钱丢了,有扒手!抓扒手!”


此时,陈二䗫蝈等人离这个人已经起码20米了。



紧接着,第二声炸雷也响了:"我的钱包也丢了!有扒手!”大家此时都开始摸自己的钱包。


第三声炸雷……

第四声炸雷……


排队的人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蒋门神什么时候见过这场面?看见这么多人喊抓扒手,赶紧喊暗号:“咱们下礼拜再来排队吧!”


陈二䗫蝈虽然听见蒋门神叫他的声音,可是他已经偷到了极度兴奋的状态,他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儿,也没遇见过这么轰动的场面,陈二䗫蝈彻底偷嗨了,彻底嗨了。


什么叫艺高人胆大?人们都在看自己的钱包丢没丢时,陈二䗫蝈还在继续偷!有的人听到有扒手后,刚刚看了一眼自己的钱包还在,可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居然钱包没了!


看着骚乱到了一定程度的人群,蒋门神知道今天这事干得有点太大了,收不住了。已经来不及喊暗号,便朝着离他大概十几米的陈二䗫蝈喊:“二䗫蝈啊!今天这里不太平,我们不买电风扇了,快走吧!” 


高个流子也拽陈二䗫蝈的胳膊,小声说:“快走吧,够了,够了。”


“你们先带着包走。”

“那你呢?”


陈二䗫蝈说:“我再来最后一个包!”



说完,陈二䗫蝈欺身上前,摸进了一个又高又壮的三十多岁中年妇女的包。可这次,摸到的不是钱,摸到的是一只手,一只和这个中年妇女完全不匹配的手。这只手有如钢箍一般,陈二䗫蝈的手根本无法动弹,只觉得自己的手一紧,紧接着手腕一阵剧痛,胳膊被拗了过来。一高一矮两个流子此时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见了陈二䗫蝈一声惨叫,两人刚想奔过去救援,就看见三个壮汉一齐扑上,把陈二䗫蝈按在了地上。一高一矮两个流子都是被警察摁过的人,他们一看这几个人的姿势就知道:“碰哒鬼,陈二䗫蝈遇上便衣。”


两个流子又想冲上前去制造混乱,可是两人的军挎都是赃物,如果制造不成混乱,恐怕连自己都得搭进去。人群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当蒋门神冲到前面时,陈二䗫蝈已经被拷住了。蒋门神有心去救陈二䗫蝈,但又怎么可能从几个便衣警察手中救出来呢?再去看一高一矮两个流子,发现这两人已经走出了很远,蒋门神长吁了口气。毕竟,捉贼要拿脏。不管怎么说,一高一矮两人把钱都带出来了。只要陈二䗫蝈不交代,应该就没什么大事。


陈二䗫蝈被关进了"二两坡",但在二两坡又闹出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情,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后来,在体育场开公审大会,当高音喇叭里响起铿锵有力的最后一句话,"把犯罪分子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时,人们便蜂拥而出,就看见陈二䗫蝈被五花大绑押着站在一辆解放牌卡车箱里,胸前挂着一块大牌子:惯偷陈某某。靠车头正中站的是一个胸前挂着强奸杀人犯、名字上打着红叉牌子的犯人。五花大绑后,脖子喉结处再勒着的一条麻绳约隐约现。几个武警站在身后抓着犯人的双臂,行刑车队从体育场出来,缓缓绕城关镇一圈,然后到沙河市场后面的河堤上行刑,陈二䗫蝈陪绑……



宁乡话翻译:


䗫蝈:青蛙。菜古子:小偷。飚起:迅猛兴起。做路:做事情。叫脑壳:指那些专横霸道不讲道理,但在某些方面又有一技之长的人。撩撇:形容一个人说话做事干脆利索。画胡子:本意是指那些讲话不算数、做事不兑现之人。引申为事情做得乱七八糟,一点都不好。拐场:事情办砸了,坏事了。扎咐:叮嘱。筐瓢:事情没有办好,出现了失误。莫逗霸:别开玩笑。怕个卵:意思是对于面前的威胁感觉没什么可怕的。绊哒脑壳:形容某人做出了愚蠢或不明智的行为。钳工:指扒手。碰哒鬼:表达对某种出乎意料的事情或情况的反应。



作者简介

谭亚丁,网名"三少爷的剑"。宁乡县城关镇人,在各大报刊发表过小说散文等作品。祖居城关镇杜家山下,深爱着家乡这片热土,愿意用文字讴歌这个辉煌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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