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唐小舟全集
加号易和（2）第1340章
唐小舟上一次到泸滩，是陪赵德良来泸原调研，结果闹出一件事，促成赵德良下定决心，在江南省掀起一场扫黑风暴，从而推动反腐风暴，最终达成权力平衡。几年过去，当年的那些小摊全都没有了，变成了高楼林立的新区，灯火辉煌。泸滩楼桥也改建过，中间还是廊桥，两边全都是商铺，哪怕是晚上，也一样人头攒动。
唐小舟说，这里大变样了。
吕幼堂说，泸原变化最大的，就是泸桥区。泸桥区夹在泸水区和原水区中间，倒成了中心区域，也是商业中心，倒成了风水宝地。又说，当然，整个中国，一天一变，都一样。
唐小舟看了看吕幼堂，说，看来，幼堂秘书长认为，杰明同志的功过是非，应该三七开？
吕幼堂说，唐市长，我说句不恭敬的话。我以为，所有领导干部，要么三七开，要么四六开。我这个人，可能比较偏激，我认为，三七开的，不一定能说是好干部，但肯定是开拓型干部。四六开的，不一定能说是坏干部，但必然是平庸干部。如果是五五开，那我以为，必然是不称职的干部。
唐小舟立即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一个绝对的聪明人，他在给自己设置一个语言陷阱，也是在对自己进行一次试探。他一定对自己做过充分的调查，才敢孤注一掷地对自己说这一番话。自己担任工作组副组长，今天才宣布，就连自己也是今天早晨才知道，吕幼堂怎么可能做全面深入的调查？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提醒过他。这个提醒的人，一定是对自己非常熟悉的人，又和吕幼堂非常亲近的人。
这个人，自然不可能是赵德良。如果说在江南省官场，还有谁比他唐小舟和赵德良更亲近？他认为没有。所以，吕幼堂绝对不是得到了赵德良的耳提面命，而是别人。
唐小舟说，既然是三七开，那为什么会有腐败现象，而且腐败还非常严重？
吕幼堂说，这不是几几开的概念，而是另一个概念，是底线概念。
唐小舟明白了，吕幼堂其实是在给自己设置一个语言逻辑，只要自己回答任何话，他就可以导向这个结论。破这一逻辑的唯一办法，就是一言不发。
这个逻辑的基本点在于，所谓几几开，是一些智商问题，或者情商问题，甚至是一个方法论问题。但贪腐却是一个法律问题。三七开的干部，可能贪腐，而四六开甚至五五开的干部，却并不一定不贪腐。
社会当前在运行一个悖论，越是有才能的干部，越容易贪腐。于是，后来被递补的干部，更多选择四六开甚至五五开的。这里涉及一个逻辑问题，吕幼堂用得非常巧妙，其实也在替自己做一个辩答。
唐小舟完全可以回答说，党纪国法是底线，在党纪国法面前，任何人没有豁免权。但是，他没有这样回答的底气，反而觉得，自己的提问，给自己制造了障碍。他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问，你对泸原这件事怎么看？
吕幼堂说，省委的决定，我无条件拥护和支持。
唐小舟说，但有些自己的看法，对吧？
吕幼堂说，唐市长当过县委书记，对农村的情况非常了解。唐市长认为，岳衡县还有多少农民？
唐小舟说，我向你提问题，你又把问题抛给了我。
吕幼堂说，我只是觉得，泸原的情况，和岳衡的情况，应该差不多。甚至整个江南省，情况都差不多。年轻一代，真正靠土地吃饭，靠种庄稼生活的农民，已经没有了。目前，农村的土地，基本是一些老一代农民在耕种，农村基本已经空心化。
唐小舟说，这是实情。
吕幼堂说，实情其实很残酷，上面要求土地种植面积，可农村已经没有了农民，所以，干部不得不去帮助他们种地，为了完成上级交下来的面积任务。但干部不可能参与管理，种下去的作物，其实是自由生长状态。这样的农业，实际意义在哪里？
唐小舟说，你赞成把农村土地都卖掉？
吕幼堂说，我不是赞成把农村土地都卖掉，尤其不赞成像泸原这种搞法。但我觉得，中国的农村土地问题，已经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必须要有一个解决方案。
唐小舟说，也就是说，你也认为，泸原的做法有问题。那么，问题出来了，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吕幼堂说，这个问题，只能是省委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靠泸原，肯定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唐小舟问，你认为，难点在哪里？
吕幼堂说，肯定是钱。那些买了地的老板，拿出的是真金白银，有的是通过银行贷款，有的是找朋友借款，还款压力非常大。他们原希望通过建设工程启动，进一步获得贷款，把资金盘活。现在被叫停，他们的资金就死了。市政府的财政状况，我相信唐市长应该有体会。土地财政这口井枯了，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泸原通过卖地，得到一大笔钱，一部分，给公务员发了工资，还有一部分，补充了办公经费以及其他费用，包括还了部分贷款，另外有一部分，付了土地款。落到了农民手里的这部分钱，肯定是拿不出来的，其他支出，要收回来，恐怕也不容易。
唐小舟问，除了钱之外，有第二难点吗？有的话，应该是什么？
吕幼堂说，当然是土地。这些土地，农民来原本可以种植，或者可以赚一点钱。现在，种植的机会已经过去。对于那些老板来说，土地被政府冻结了，空在那里。这些土地，到底属于谁？是属于农民，还是属于那些老板？
唐小舟说，这确实是一个。还有吗？
吕幼堂说，要说第三个嘛，恐怕是人的问题，或者更直接地说，干部问题。
唐小舟说，干部问题，解决起来，会不会相对容易一些？
吕幼堂说，不好说。几年前，宗盛瑶出事，泸原的干部队伍，差不多有一半受了各种处理。受此影响，后来的几年时间，有两个副市长，三个区县委书记和两个县长相继被处理，副处以下的干部，处理了几十个。
唐小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次又会是一次地震？
吕幼堂说，肯定是地震。上次，市委十一个常委，宗盛瑶坐牢，董有志降级退休，孟庆西先是被逮捕，后来莫名其妙死了。被判刑的还有常务副市长吴秋莹，组织部长秦欣梅，秘书长萧易，楼桥区委书记范世海。另外，市人大、市政协、市政府三大家，副厅以上干部九人。
唐小舟明白吕幼堂的意思，前后三四年时间，一个城市处理副厅级以上干部二十余人，这个城市的官场，用民间的话说，是烂透了。从工作层面考虑，几大家，恐怕在相当一个时期，就算没有完全停摆，也只是处于维持状态。
更可怕之处在于，此事过去才只有几年，还没有完全缓过气来，现在若是又来一场大地震，再一次处理几十名副厅以上干部以及大量处级以下干部，泸原官场，就真的成了大问题。省委对此事的处理，肯定是对泸原五套班子进行大调整，派一批副厅级以上干部下来。问题在于，这些人就算再能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泸原当地处级以下干部，被处理的往往是那些会想事会来事的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灵泛的人，能做事的人。剩下来那些没有被处理的干部，往往是平庸的干部，得过且过的干部。
一个地区发生官场大地震，一些能干事的领导干部因为腐败而被组织处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不能干的平庸干部，这种生态，是一种逆性生态，或者是一种官场的次生灾害，危害极其深远。
唐小舟说，确实，这个社会病了。
吕幼堂说，不是普通的病了，是病得不轻。
唐小舟问，所以，需要大手术？
吕幼堂说，这是上面的事。我不是医生，可不会开药方。
分别时，吕幼堂说了一句特别的话，他握着唐小舟的手，说，唐市长，辛苦了。泸原的老百姓难啊。
回到房间，唐小舟准备洗澡。
天气太热了，走了一大圈，出了一身汗，衣服粘在身上，不舒服。
如果说，唐小舟一直自称农民，而他身上与其他农民唯一不同，就是他特别爱干净，每天要洗几次澡。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洁癖，只是不严重。
洗澡的时候，唐小舟想，吕幼堂是什么意思？在自己面前替泸原的老百姓求情？不可能，就算要求情，他也应该是向朱若丹求，向戴天禄求，向省委陈情，有必要向自己求？退一步，他吕幼堂代表泸原的老百姓？还是他觉得泸原的这些涉事官员有情可原，也包括他本人？
显然都不是。他其实是暗示，泸原的未来，就拜托唐小舟了。
泸原的未来？难道说，他认为唐小舟在工作组结束使命之后，会留在泸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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