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老转吹牛的时候,听说一个钻营写材料的老哥,有一天突然加班加的受不了了,抱着马桶吐了好久,吓的人以为他得了绝症了。
“可不止这么回事,老婆闹离婚,小孩没人管,买的房子又跌了价,想找关系让小孩上学,协调了好久,最后也没成。”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诧异。
那位老哥,是部队里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据说本科时就立志写材料,从当学员开始,便拼命发新闻稿,以获得队干的垂青。
我曾经听过他的自白,他说:
“当学员的时候很苦,参加新闻报道组,能少跑几个五公里。毕业后分配到单位,发现单位的架构小,晋升空间有限。带兵打仗或者搞科研都没前途,只有写材料才能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因为政工干部不问专业和出身,最重要的技能就是要能写。”
“最关键的是。。。”
他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欲言又止。那种微笑的姿势,在受尽苦难的他的脸上很难见到,我心里一亮,但又隐隐地感到不安。
“最关键的是,写材料有利于转业。听说地方机关缺材料能手,非常喜欢能写的干部。”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洋溢出一种幸福的面貌,就像一位正在备战高考的高中生,憧憬着不确定的未来,眼神清澈而又愚蠢。
后来他拼命写材料,那劲头让我看了都叹为观止。
周末从来不休息,晚上从来不下班。别人18点下班,他18点半上班。有时候干脆不去食堂吃饭,一桶泡面,一包榨菜,就是晚餐。然后便开始埋头琢磨一系列特色词汇,比如“抓手”、“闭环”、“下大力气”、“全面突破”、“久久围功”、“守土有责”。。。
我问他为何能坚持的这么久,他笑了笑,说:
“没有灯火通明,哪来前途光明。”
“那你觉得什么是前途呢?”
他想了想:
“以后能有个公务员身份,能干到调研员退休,然后能帮家里办点事,安置家属工作,协调小孩上学。”
我给他总结了一下,反问道:
“就是说,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组织的认可。通过走上高位,然后再利用组织的规则,为自己谋取一些福利。是吧?”
他点了点头,不愿意直面回答的反问,似乎觉得我的话有些赤裸裸,但他又不得不承认。
“可是,写材料能实现这些目标吗?”
我心里问了问自己,看到他如此努力的样子,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问出口。
他是一位理科生,从小不爱文字,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究竟爱什么。他的整个价值体系,都受制于外界的评价。
他这样的人,给自己定义上进便是:考试要靠高分,上学要上名校,找工作要保证体面,当干部要获得晋升,从基层要干到大机关,娶老婆要看重条件,工作要得到领导认可。
按部就班,板板正正,规规矩矩。
当学员时,他靠些新闻稿来减少肉体的痛楚,当干部时,他靠写材料来获得级别待遇,转业后,他想靠笔头子来获取权力和资源。
他或许从来不热爱写作,也对文字缺乏敏感性,更不愿意去思辨。写作与他而言,其实是一种获得名利的工具。正如考试与他而言,只是阶层跃升的通道一样。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所有的工作,都在“务虚”。他写的那些文字材料,看的那些书,最后都在虚空打靶。这么多年来,他写了成千上万篇材料,却从来没法正常地和家人沟通。哪怕用心去倾听妻子的诉说,一次也没有。
看起来他写了很多东西,但其实他又什么都没写。若干年后,当他化作一抔尘土,写的那些材料,也早已化成了一缕烟灰,毫无价值。
人生的路越走越窄,最后,他把人生所有的希望,都维系在那个虚无缥缈的级别和待遇之上。同时,不断地为自己辩护,写材料是有用的,能获取身份级别待遇的。
我想到了契诃夫《小公务员之死》里面的那段经典描写:“他对周围的一切即不看,也不听,一步步退到门口,然后步履维艰的走在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