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夜风
新三板上市游戏公司灿和兄弟于今年7月提交了主动终止挂牌的申请材料，并于近日（10月11日）正式获批。这家成立了十四年、上市时间达八年的游戏公司，「因公司业务发展及长期战略发展规划需要，并为提高决策和经营效率，降低运营成本」，就此告别了公开资本市场。
灿和兄弟也曾是一家数一数二的出海大佬，更为人熟知的品牌名是R2Games。它在海外发行的页游《神曲》（第七大道研发）曾破国产游戏在海外单日收入百万美元的记录，页游《女神联盟》（游族研发）全球月流水峰值超1.5亿元，都是当时屈指可数的出海爆款。R2Games可以说是最早吃下欧美市场的出海公司之一。
《女神联盟》海外版本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我又双叒叕要开始讲一个页游大佬转型手游吃大亏的故事了。灿和兄弟的故事的确属于此类，但它对市场变迁的反应其实相当迅速，眼光并不落后，做过的挣扎也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一家在海外市场手握如此大优势的公司，又何以到了现在这一步？
从打金工作室开始的页游辉煌
灿和兄弟的故事，要回溯到2006年讲起。这一年，风靡全球的《魔兽世界》走入大陆市场刚有一年，走进网吧映入眼帘几乎全是它。
那时罗灿21岁，身在老家长沙，只有大专学历。他在这年9月成立了一家「游戏虚拟物品交易工作室」，说白了就是做网游打金的生意，专门倒腾各种网游货币和装备。2008年，这家小工作室才终于注册了正式的公司主体，名为长沙灿和星网络服务有限公司。
无独有偶，一名在中国留学工作的美国人贾瑞德（Jared Psigoda）也在这时开了一家小公司，通过将国内的低价打金产物销往国外来赚取差价，罗灿的公司正是他的主要供应商之一。
那时国内市场正是页游的黄金期，换皮页游层出不穷，却都能轻而易举挣到大钱。罗灿只比贾瑞德大一岁，两个年轻人看准了其中的机会，一拍即合，又拉上了一位有游戏行业经验的合伙人，三人一起投入了大热的页游市场。
2010年8月，三人合伙成立了香港R2 Game Co. Limited，公司最开始还不到15个人，这就是灿和兄弟的正式开端。尽管办公室仍在长沙，公司的目标一开始就瞄准了北美市场，贾瑞德中外通吃的身份和用户理解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那时国内还几乎没有什么公司跑通欧美市场，连腾讯的探索也仅限于一些股权投资。
2011年罗灿（左）和贾瑞德（右）在开罗
他们一开始试着将一些国内的策略玩法页游带去海外，然而策略游戏在欧美市场已经太多了，他们的产品很难脱颖而出。在公司成立后的第一个年头里，他们还相当艰难。
2011年8月在海外上线的《魔神战纪》（重庆祥维科技研发）总算打了场胜仗。那时从国内出海的页游大多翻译水平还是一团糟，而R2Games的翻译工作在贾瑞德的亲自把关下，就有了突出的优势。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款卡通风格的MMORPG游戏，而RPG玩法此时在欧美市场仍是很新颖的。结果《魔神战纪》在北美的月流水能达到百万美元，让公司站稳了脚跟。
《魔神战纪》海外版本
2012年8月在海外上线的《神曲》（第七大道研发），是公司业绩提速的重要节点。这款游戏仍然延续了玩法和本地化质量方面的优势，同时题材更偏向西幻、画面风格更加成熟。游戏在欧美市场大爆了一把，海外月流水峰值曾超1亿人民币。
《神曲》海外版本
R2Games的名号从此响了起来。另一方面，更多的国内页游公司看到了海外市场的潜力，也开始有出海开疆拓土的意愿。此后直到2014年里，公司试着发行过《秦美人》（墨麟研发）、《大闹天宫》（墨麟研发）和《倚天》（天拓研发）等一些武侠仙侠题材的页游，不过反响很一般。
更多的还是西幻题材的游戏，如《City of Steam（蒸汽之城）》《Lunaria Story》《Dragon Pals》等，它们大多成绩平平。最爆的还要数《女神联盟》（游族研发）和《勇者之塔》（九娱研发，现名为易娱），这两款游戏加上《神曲》一起，累计流水超过20亿人民币。少数的爆款，足以让这家公司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成功典型。
这几年里的R2Games急需大量人才，然而地域因素对公司的发展产生了很大限制。游戏产业正逐渐向北上广深聚集，当时长沙还是二线城市，愿意特意来这里的人并不多。很长一段时间里，公司不得不在招聘信息中大呼「回老家」。
最开始长沙的小办公室
2012年的招聘信息
2013年3月，贾瑞德先带着本地化团队去了上海，主要招募外籍员工。同年9月，公司还是将总部从长沙迁至了广州。两周后，又将总部搬到了深圳的科兴科创园，租下了一整层楼。这个新办公室的窗外，正对着腾讯的大楼。
科兴科创园的新总部
手忙脚乱的转型期
摆脱了地域的限制，终于就可以大规模扩张了。此时手游已开始迅速增长，R2Games也早早地盯上了新的机会。随着总部地址的变动，公司在广州成立了一家研发公司，在四个月内招收了百余名开发人员，同时筹划研发五六款手游。到2014年底的时候，公司已经有了数百人规模。
另一边，从2013年底开始，公司已经在涉猎手游发行业务了，仍以最熟悉的欧美市场为首要目标。第一批产品就尝试了很多截然不同的玩法。
比如《Excalibur: Knights of the King（王者之剑）》，一款魔幻题材的MMO，由蓝港互动研发。
比如《Odyssey RPG》，一款西幻题材的卡牌游戏。
比如《Bigfoot Hunter: A Camera Adventure Game》，这是一款核心逻辑有点像FPS的游戏，玩家需要抓拍在镜头前经过的各种各样的动物，画风偏休闲。
比如《Cast & Conquer》，一款西幻题材的CCG。
样式虽多，这些游戏的成绩却都不太好。只有《Bigfoot Hunter》最高曾达到美国iOS畅销榜第27名，不过没能保持几天就消失在1000名开外，畅销榜更是无影无踪。
直到2015年，手游发行业务才有所好转。3月上线的放置卡牌手游《EZ PZ RPG》抓住了一个品类空白，月流水曾过千万元。
紧随其后，公司设法谈下了经典放置游戏《Clicker Heroes（点击英雄）》的手游发行权，并在8月上线。这款游戏本来在网页和PC端就风靡一时，在人气的加成下，手游达到过美国iOS免费榜TOP3。
同年11月，公司发行了一款卡牌游戏《Shards of Magic（魔法时代）》，最高达到过美国iOS畅销榜第129名，随后成绩保持得比较平稳，也算有所收获。
至此手游发行业务能看到一些成果了，但仍然无法提供大量稳定的收入来源。毕竟公司还有五六个自研项目，融资需求就变得越来越迫切。在游戏公司纷纷寻求上市的潮流中，R2Games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2015年9月，罗灿以400.35万元购得了新三板上市公司斯福泰克39.25%的股份，成为了后者的第一大股东，但还不是实控人。斯福泰克的主营业务为「CMM咨询服务、培训与评估、软件过程管理服务甲方项目管理服务、基于多核技术的并行计算应用服务等」。
2016年2月，罗灿又以个人和名下公司的名义，共购入了斯福泰克38.44%的股份，作价516.64万元。至此罗灿直接及间接控制斯福泰克共67.88%的股份，成为了公司的实控人。与此同时，斯福泰克获得了上海云毅资本、天津富石、天弘天方、银华资本共1.65亿元的战略投资。
同年8月，斯福泰克以680万元收购了R2Games主体深圳灿和兄弟的全部股权，R2Games正式并入斯福泰克。
2017年4月，斯福泰克变更主营业务为「游戏研发、游戏发行、电子竞技赛事组织及相关产业的投资业务」，R2Games实质上完成了借壳上市（后来在2020年4月将上市公司正式更名为灿和兄弟）。
不仅在资本上发生了实质转变，2017年前后也是R2Games业务转型的一个关键节点。
第一个举措就是大量发行手游。在页转手的大趋势中，公司算是入局比较早的了。2016和2017这两年里，公司至少发行了27款手游，数量是真不少。
可以看出，这些游戏里既有公司此前有所收获的卡牌类，也有MMO、MOBA、SLG等当时和后来的热门品类；题材风格也是跟着市场趋势试过卡通、写实、二次元等多种类型。
除了已有优势的欧美市场，公司还试着拓展向港澳台、东南亚甚至大陆等其他市场，这种业务扩张的思路也很顺理成章。
然而这些游戏，说实话成绩都不太好。只有《封神召唤师》据传月流水曾过2亿，但这款游戏成绩最好的大陆市场是由紫龙负责发行的，R2Games主要负责的港澳台和东南亚地区成绩比较一般，欧美地区就更差了。大举的发行尝试，反而成为了一种拖累。
根据公开信息，公司还从2016年下半年起试过电竞业务，负责网龙的《英魂之刃》在海外的发行工作，还举办过第一届美洲《英魂之刃》职业赛事。不过这款游戏的海外版本一直是在网龙名下的账号中运营，推测R2Games可能是以网龙的名义参与发行工作。
关于这款游戏和R2Games之间最近的一次公开信息，还是在2017年下半年时，游戏签下了李小龙的IP授权，在那之后就找不到二者直接的关联信息了，不知道现在R2Games还有没有在参与这款游戏的海外发行工作。
第二个举措是大举投资和收购研发公司，补足研发实力，尝试从发行公司向研发公司倾斜。
公司先后在2016年11月购入了上海嘿喵10%的股份，作价50万元；在2017年9月购入了北京奇迹时代51%的股权，作价8925万元，这家公司是R2Games曾发行过的《魔力时代》和《封神召唤师》的研发方；在2017年10月购入了北京魔力数娱的全部股份，作价100万元。
公司也在内部成立了新的研发项目组，专门攻坚重点品类。
2017年6月，公司成立了《Project Code S》项目组，要做一款MOBA手游，团队最开始只有十来人，用5个月就拿出了一个demo。游戏当时预计在2018年春季上线，不过后来就查无此游了。
2017年12月，公司成立了幻境工作室，主要研发休闲竞技游戏，因为「我们判断这是未来的大趋势」。这个团队的成员平均从业超过10年，一名美术曾经是动画电影导演，一名前端是藤校硕士，做过独立游戏。
团队大规模变动的同时，公司规模其实没太大变化，到2017年年底的时候仍是200人左右，但销售的比例有所缩减，取而代之的是研发人数上涨了14%。公司在2017年11月又搬了一次家，从科兴科学园搬到了稍偏远一些的蛇口网谷，办公空间约有1600m²。同时，将品牌名从R2Games改为了灿和文化。
灿和文化内部装修，图源相关装修公司
结果，产品青黄不接，加上团队频繁变动，公司在2017年里并不好过，出现了1900万元的净亏损。后来的公司年会中提及，这一年里「许多指标未能达到预期目标」。2018年1月，公司分三次召开了管理层年度会议，「进行了激烈且深刻的讨论与反思」，其中一场「从下午4点一直持续到凌晨2点」。
从这次的讨论结果中，也能看出公司对这个转型的阵痛期并不满意，因此决策也更谨慎保守。他们认为，2018年「需要全面扭转局势，发行稳中求进，研发盈亏平衡」。罗灿多次提及「一定以理性为基础」「别浪」这样的关键词，并改革了管理方式，要「全面推行项目预算制，做到每天有目标，每周定任务，月度一小结，季度大总结」。至于研发方面，要「灵活运用轻团队，随时调整研发方向」。
在内部战略收缩的同时，公司也尝试过从外部寻求更多资金支持。2018年1月，罗灿通过名下公司收购了A股上市公司江苏神通阀门股份有限公司17.46%的股份，成为后者的第一大股东，出价足有3.03亿元；同时通过表决权委托又获得了后者7.55%股份的表决权，合计拿下25.01%的表决权，成为了该公司的实控人。这么一看，似乎有再次借壳上市的架势了。
挣扎在温饱线上
内部改革的成效，在2018年并没有显现出来。公司在2018年发行了至少15款游戏，品类除了之前试过的卡牌、MMO、动作，还扩大到了三消、弹球、模拟经商、解谜，成绩却都不好。
公司这一年仍产生了约560万元的净亏损，并且人数大幅缩减至上年的一半左右。其中生产人员（即研发）减少了一半，销售人员减少了约三分之一。2018年初，贾瑞德也离开了公司，创业做挖矿游戏去了。
连续亏损了两年，灿和兄弟开始有意识地剥离不良资产。
先是将三年前以50万代价购入的上海嘿喵网络10%股权出售，售价人民币1元；一个月后又将香港子公司REALITY SQUARED旗下的一家孙公司出售，售价港币1元（后来因交易对方未能配合完成相关注册变更登记而中止）。这两家公司都处于严重亏损状态。
又过四个月，公司干脆将子公司REALITY SQUARED旗下的页游业务全部出售，仅售出了105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7500万元），还不到当初《神曲》一个月的流水。相关文件表示：「过去两年间，公司曾尝试加大页游业务的投入，但未能取得较好成果。在对页游业务的维护和扩展失败后，基于对行业未来预期的整体判断和公司业务现状的考虑，公司决定在页游业务进一步萎缩之前，寻找页游变现的更大可能。」
基本同时，罗灿名下公司减持了江苏神通的股份，不再是后者的实控人，并签署了《关于不谋求上市公司控制权的承诺》。第二次借壳上市计划算是彻底宣告失败了。
好在是一直苦心经营的自研业务开始有了一些起色。
公司在国内的首款自研自发游戏《我的勇者》在2019年8月上线，这是一款像素风的弹幕射击游戏，曾登上TapTap热门榜第一名，首月流水达到5000万元，三个月流水破亿。游戏在次年上线港澳台地区大约三个月的时候又斩获了6000万流水。直到今年，《我的勇者》仍能偶尔进入大陆iOS畅销榜TOP200之内，也算是比较长寿的游戏了。
其次是一款自研二次元回合制卡牌游戏《启源女神》，交由紫龙发行，上线初期曾进入大陆iOS畅销榜TOP10，目前仍在运营。今年9月，紫龙又上线了一款《启源女神福利版》。后者至今未进入过iOS畅销榜TOP200。
2019到2020年这两年，公司的净利润终于回正。从新产品中获得自信后，公司在这两年里也加大校招力度，逐渐将人数补充回了200人左右。
但另一边，公司的发行优势正在萎缩。公司争取到了诗悦的爆款《闪烁之光》在北美地区的发行权，但这款二次元卡牌游戏在北美市场的影响力相当有限。此后直到现在，公司只发行过一款SLG、数款MMO、一款像素弹幕射击游戏、数款休闲和超休闲游戏，数量已经大不如前，产品本身质量似乎也欠佳，成绩都一般。
2021年发行的一款MMO《Blazing Legend M》
于是从2021年到2023年，公司慢慢缩减销售人员数量、增加研发人员数量，已经将研发人员比例从四成左右提升到了超六成，试图通过押注自研来补充产品空白。
然而这期间的自研项目成果寥寥。排除休闲游戏之后，女性向偶像养成游戏《闪亮的你》可能是唯一一款成功上线了的游戏，根据公开信息推测，它至少在2020年就已立项。它在去年10月上线后，最高达到过iOS畅销榜86名，但仅一个月后就完全滑落出了TOP200。
游戏还请到了乐华娱乐CEO杜华代言
结果这三年间，公司又回到了净亏损的状态。2023年年报发布时，公司的未分配利润累计金额为-1.12亿元，未弥补亏损已超过实收股本总额。这意味着前面年度亏出来的窟窿，还没被后面赚的钱补上，而这个窟窿已经大到把公司按股价整个卖掉也补不上了。
灿和兄弟历年营收和归母净利润
今年上半年，公司的规模稍有收缩，将研发人员减少了超五分之一，通过压缩各方面成本将净利润扭回了正数。然而在没有新品上线的情况下，此前的亏空仍然很难填补。到今年半年报发布时，公司的未弥补亏损仍超过实收股本总额。今年7月，公司提交了主动终止挂牌的申请材料。
结语
退出公开资本市场，并不一定意味着公司行将就木。眼下公司仍保有一定规模的研发和销售人员，既具备东山再起的条件，也可能成为扩大公司亏空的累赘。公司今年仍进行了少量的秋招宣传，看来是打算继续拼一拼。
无论曾有过多瞩目的成绩，未来都是不确定的。游戏行业一直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