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解放日报》第6版 读书周刊/书评
刊发《何方妖物：点石斋画报志怪图谱》书评
俗世浮生的弯曲倒影
作者：杨士超
若说中国古典志怪小说是一个绘制了长达上千年的奇诡故事，清末的《点石斋画报》便是故事尽头最为亮眼的图像总集。那时天地混沌，尚有妖怪在人间，游荡在真实和虚幻的边界。后来世界日新月异，科学理性占了上风，古老的妖怪也就黯淡无光，只偶尔露出一鳞半爪，暗示着还有我们未能知晓的地方。
盛文强的《何方妖物：点石斋画报志怪图谱》（以下简称《何方妖物》）便是《点石斋画报》中志怪图像的首次结集。《点石斋画报》是中国最早的画报，清光绪十年（1884年）创刊，至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停刊，每期刊出八页画幅，前后共刊行近五千图，均为石印版画。石印版画是将图文直接用脂肪性物质书写、描绘在石板之上，或通过照相、转写纸、转写墨等方法，将图文间接转印于石板之上，并进行印刷。《点石斋画报》得石印技术之便，成为近代传媒业难以复制的神话。在中国自古以来“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语境下，居然能诞生出如此规模庞大、体系完备、风格统一的妖怪画卷，这本身已经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作者将原文加以点校，并将三百种妖怪图像分门别类，划为精怪、狐仙、鬼魅、异物、怪胎、妖术六大类，使之成为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点石斋画报》承接了中国古代版画插图的传统，而石印版画可以达纤毫毕现的境地，故而又在细节上胜出前人，进入了全新的境地。
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些光怪陆离的妖怪图像，往往与真实发生的时事新闻刊印在同一份新闻画报上。中国志怪图像正式在近代传媒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在那历史的一瞬，妖怪与飞船，二者竟可相提并论，就像两条来自不同平面的直线，在视线的错觉之下短暂的交会。
《何方妖物》所选的三百幅志怪图像，是中国古典妖怪在近代传媒中的回光返照。这些图像上所承载的妖怪故事，则是在传承前人的基础之上，结合时代独有的特殊历史现象，以新闻笔法创造出来的新短篇故事。它参照了《山海经》《酉阳杂俎》《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志怪小说。《何方妖物》继承了古代志怪的传统，然而它的载体并非文人案头上的书册，而是商业出版的新闻画报。文人书写的志怪故事多寄托个体的审美趣味和自我表达，篇幅长短亦可随心。公开出版的新闻画报却限制颇多，既要注意形式上的整齐，又要在图像上尽量吸引读者眼球。这些石印版画往往展开于某处确定的空间，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结束。与其说是一个个妖怪故事，不如说是一桩桩“妖怪目击事件”。它往往截取最吸引人的情节，选取最热闹的情景进行描绘，不惜使用大量线描的细节来铺陈大场面。以吴友如为中心的一批画师，尤其擅长描摹妖怪目击现场，众人围观，山川形胜俱成布景，而妖怪在画中人与读画人的双重注视之下，终归无处遁形。
每幅画报的一角，题有二三百字的故事，为版画中的场景做解说，其文字与传统的志怪故事相类，并没有脱离传统志怪故事的表达方式。然而在妖怪故事之下，还有一条小径与真实的世界相连接——妖怪故事伪装成新闻，有时间、有地点，亦有人物姓名，似乎真实可靠，其宗旨或讽刺权贵，或哀叹时事，或呈现民生之多艰。譬如《湖州水怪》一图，记录了嘉庆九年的洪灾，水怪既是猎奇故事里的主人公，又是故事之外记录真实民间生态的引线。《鼠精作祟》假托鼠精之名，记录了一起入室伤人事件。
讲述一个故事的同时，传达的信息却极为丰富。妖怪只是现实的投射，读者满眼可惊可愕，目之所及，皆是俗世浮生的弯曲倒影。
《何方妖物：点石斋画报志怪图谱》
盛文强 编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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