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什么是“再来艺术祭”
头像由作者提供,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小红书@画画的月兔
2022再来山谷参展艺术家。毕业于武藏野美术大学的版画系,作品以身体和女权主义为主题,绝赞怀孕中。学术型版画展览与社会活动同步进行,多次参加公益性教育展出并举办参与型艺术工坊。
“我本以为流浪汉那一类的流动人口会是这次艺术祭的不安定的因素,然而实际上是常住人口对我们会有敌意;现在想想,他们可能认为我们也是【流动的】,是对他们的领地有威胁的人群。”
《小拳王》(日语:あしたのジョー)像,山谷地标摄影:吴近竹
这是一个参与式的蓝晒作品,蓝晒又名青写真,是一种通过直接露光就能完成的“相片”。步骤是先把化学物质涂在大纸上,阴干后铺在大马路上,邀请路过的女性躺在纸张上面;这样她们的身体挡住太阳光的部分就不会发生化学反应,也就不会变蓝。之后用清水冲洗、浸泡纸面,纸张里未反应的化学物质就会被洗掉;她们身体的形状将以白色留在纸上。青写真,2022 月兔
我理想中是有全年龄段的女性来参加蓝晒工作坊;如此作品完成后,大家就可以更清楚地认识到不同年龄段的女性身体的差异,并且可以一边体验一边交流,聊开很多日常被忽视的女性视角。但现场里愿意做模特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非常感兴趣、好奇;当我上前邀请她们要不要做一下模特的时候,她们就会委婉拒绝——可同时我也不得不拒绝的其他自告奋勇来当模特的男性,因为这不是我作品的主题。我给他们看自己以前的作品,讲明白自己的主题,并解释为什么这次希望只有女性参与进来;大家听完也能够充分理解。所有想参加的男性我都只让他们晒了自己携带的物件——比如钥匙扣、打火机之类的。唯一一个特例是一个外国人爷爷,因为我觉得老人家到了那个年龄就没有性别了。曝光现场,图中的金属物件都是模特的化身主办方给申请到的地面很大,可以同时躺很多人。我们躺下后的头部方向屹立着一座经历风霜的雕塑,是漫画《小拳王(日语:あしたのジョー)》里的主人公矢吹丈,也是山谷的地标性雕像。这部漫画创作于70年代,以当时治安不稳定的山谷为背景,主人公矢吹丈在后期进少管所的设定很符合当时的社会情况。第一次制作的时候躺了五六个人,有种大家一起在地上连排打地铺、睡在一起的感觉。明明参加者之间相互不认识,那一刻却对对方很熟悉——仿佛获得了连私密话题都可以讲的安全感。一起完成蓝晒之后,我明显能感到我与参与者、参与者之间的信赖感增强了。我没有想到【所有人一起躺在马路上】这个过程,能加深参与者的感情、让他们百般亲切。之后有一场只有两个模特,参加者以仰视的角度看着蹲在旁边的我,我们像是很亲密的朋友。其中有个参加者在结束之后分享,他自己记忆中除了喝多了之外,没有以别的目的躺在马路上的经历。青写真,2022 月兔
冲水和躺晒的地方隔得有些远,需要徒步15分钟左右;加上水洗的时间,一组作品大概需要2个小时。经常志愿者来交接班的时候会找不到我们具体在哪里;有时朋友来的时候,我们也正好在冲洗或者是在路上,很难指定具体相遇的位置。不过冲水的地方虽然很远,但是冲水的帘子本身很有趣——像是小瀑布、或者自然的雨水。我们每个人把自己躺的那张纸贴在水帘上,冲洗干净后再返回之前的空地晾晒。冲水现场 青写真,2022 月兔
三鸭哒哒:我们本想把躺晒过程安排在水帘旁——可惜这一侧的街道背阴,缺乏太阳光照,也没有可以同时躺下多人的空地。整合资源和控制创作工程,在特定地域的条件下相当困难,我们还有很多经验需要积累。三鸭哒哒:冲水用的帘子,实际上是在今年刚新建的招待所“田村屋”外的装饰帘。我们今年第一次考察时便记住了这个地方,并隐隐察觉到这样的“排场”应该属于中国人审美。收到月兔的方案后,我们立刻意识到用水是户外蓝晒的一个大难题;于是便打算因地制宜,火速与水帘拥有者的联系——果真老板是个中国人,一个电话就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请求。和获得其他场地许可比起来,算是不费吹灰之力了。月兔:清洗的时候遇到了偶尔来田村屋做清扫的中国人大叔,他告诉我们水帘的水是循环用的,杂质多,水质对作品来说会不会比较脏;后面还领了水管来门口引干净的自来水——他很关心我们的作品能不能出好的效果。大叔作为一个山谷的外来者,日本的外来者,在这里碰到我们其他中国人,我们的关系忽然拉近了。他还用像拉家常似的语气跟我说:“来之前以为日本这么发达,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啊!贫民窟。”三鸭哒哒:他们店的配合度可能是山谷地区的天花板。考察时,另一个在那里工作的日本大叔也担心没地方晾晒作品,特意领我去了他们的公共厨房,说:“这儿大,你们可以铺开用”;当时墙上还特别整齐地钉着“再来艺术祭”的传单,看着我挺感动的;他们算是帮活动做足公关了。田村屋侧窗口处展示最终成品 青写真,2022 月兔现在怀着的是我的第一胎。我认为生育是一种女性的能力,我们应该直面这种能力,它值得我们骄傲;所以我想挺着肚子走出家来进行创作。庆幸活动时间比较早,恰好在我孕中期,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反应;进入孕晚期之后会出现很多身体负担,或许我就参加不了这次活动了。和想象中不同,来山谷之前比较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以为会遇到比较恶狠狠的人;实际上,在活动现场感受到当地的大叔很热情,很友善——真是意料之外的。我遇到了一个带着铺盖卷的大叔,看起来就是野宿者,但是他非常温和有礼貌得来问我们在做什么,是饶有兴趣的样子。现场当然也遇到了不友善的人,但没想到的是一个穿着很整齐的奶奶——和前者对比鲜明。她过来后不怀好意地问了很多问题,甚至质问:“你肚子里真有一个孩子吗”——这是另我比较吃惊的,她的这个问题带有针对性,且可以看出从本质上她觉得我们不是友善的人,是需要提防的骗子。我原以为流动人口会是活动的不安定的因素;然而实际上是长期居住在那里的人,有“家”的人,会对我们产生敌意。能够真正为难我们的人其实不是当地的困难户、看似暴力的弱势人群;而是觉得自己在此地享有居民权利的人。现在想想,他们可能认为我们也是【流动的】,是对他们的领地有威胁的人群。三鸭哒哒:或许当地的居民们觉得自己所住的地方不是一个开放而安全的地区,所以警惕性很高。对于外来者,他们的态度是紧绷的,生怕我们做打扰他们生活的行为;也会带着审视的目光,随时检查自己的权益是否遭到侵害——虽然我们都并不清楚这个利益具体指的是什么,但我们的在场本身,对他们来讲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作品干燥现场,青写真,2022 月兔还有些当地人的反应很有趣。比如作品铺在地上干燥的时候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叔叔,它一看就是这附近住着的人。看得出他在过马路之前稍微迟疑了一番,不过等真正过来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轧过作品骑走。被碾过的那两张纸上都留下了轮胎印记。
模特拿着自己那张有轮胎印记的作品当我坐在雕像下,一边啃面包一边等作品晾干时,路过一个姐姐;我本以为或许此生再无交集,没想到她又折回来拍了一张照片。她说自己每次路过小拳王雕像时都会拍照,刚刚路过时觉得今天在雕像下坐了一个女王。原来姐姐是一名舞蹈艺术家,恰巧在做的题目是关于生命和诞生的。我听完之后告诉她我正处于怀孕中;她很惊喜,说这是一种相遇的缘分,命运让她即使已经走过去了但还是折回来拍了这张照片。她还问我能不能一起拍张照片,于是就有了下图。和舞蹈家姐姐的合影
最终晾晒的阶段,有一个大叔过来问我在干什么,于是就跟他解释了一番我们的艺术祭活动。他听完之后很感动,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原来他是十几年前在山谷做过艺术活动的大前辈。前辈给我看了当时他们搞艺术节的视频,介绍那时候做的活动、看板;有些涂鸦看板都留下来了,我们现在都还能在街的角落找到。“看到有年轻人在这边做艺术节,真的非常开心”,他说。在听说我对这里也有兴趣之后,他就很开心地科普了山谷的历史和发展:与大前辈的合影
前辈本来就出身在这里,自然是非常了解;他很详细地描述了一些日本经济高度发展期的劳动者们的生活细节,比如当时的劳动者没有家庭没有牵挂,所以都不留钱的;他们白天在街这边赚钱,晚上到街的那边就会花完。“这边”自是指山谷(さんや),而“那边”就是吉原(よしわら)——一个从江户时代开始就被公家允许的妓院,聚满了遊女屋;作品《鬼灭之刃遊廓篇》,正是以这里为背景的。1923年关东大震灾的时候,曾经的沿街建筑物全都坍塌损坏,只留下了两间房子——一户是那边的天妇罗饭店,现在还在营业;另一个就是附近的一个土锅;都已经登上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了。前辈还带我去那两处老房子前面看了看。山谷的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前辈回忆,在那个年代他们作为本地人,许多人想要改变这个地方、活跃这个地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团体也在这里做过活动,目的都差不多。但是活动都是一时性的,很难持续下去;每当社会氛围稍有一点抬头,变化就像蔫儿掉的气球一样放完气就瘪了。改革没有办法推进,这个地方感觉是很难改变的。“你看,现在山谷这边治安是在慢慢变好的。但其实治安变好的根本原因,是当时那些有攻击性的、发动暴动的人已经老了,去世了。”我当时接他的话说,今天来到这里之后感觉这儿其实挺方便的,会考虑想要住在这里。前辈很真诚地回答:现在的话确实宜居性变高了,但是如果是十年前的话我会劝告你不要,因为那时候的山谷真的很危险。前辈感慨,曾经的自己用了好几年——还有其他艺术家团体(包括现在的我们),都想要用艺术引起这里的改变,却不比时光的改变来的彻底。你们创造了一个场所、环境——来自五湖四海,不同背景与专业领域,互不相识的人们有这样一个契机;在一个不属于我们的地方,讨论各种各样的事情,并产生了各种关系。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好,因为同一个【事件】相遇了。首先,每个艺术家的作品前都应该放一叠传单或地图——供外来者使用。我观察到当地人感觉不太喜欢拿地图册,他们会过来好奇我们在做什么,当我们拿着地图给他们解释完之后,大多数人就会满意离开,但是不会要地图。咨询台那里接触的路人、当地人展现地更多是对整个活动的好奇;而在具体艺术家的作品前,问在做什么、为什么做,这些详细问题的人更多。因为我们在路上做艺术活动,会接触到很多好奇但是觉得和自己有距离的人,他们不会主动来参与、搭话。贩卖的【窗口】是一个更贴近日常、大家更熟悉规则的接点,应该会产生更多的交流。而且有一个这样的途径的话,就能够将留下艺术作品,给参与者或者感兴趣的人留下一份记忆。比起做一个艺术活动,售卖或许才是一个更加常见的场景。活动中间遇到一个很漂亮的穿和服的路人奶奶上来搭话,一问才明白她是个演员。总结就会发现,会主动来找我的都是艺术相关领域的人;感觉单纯的艺术活动会形成一个结界,减少不同类型关系发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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