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在巴黎的摄影圈里，多拉并非是一种陪衬。1926年，当多拉从布宜诺斯艾利斯结束学业来到巴黎的时候，法国还处在美好年代，大街上飘荡着香奈儿的黑裙子和蕾丝花边帽，19岁的多拉对此却毫无兴趣。她有来自法国北部城市图尔的母亲，是巴黎人眼里的“外省人”，她还有来自克罗地亚的父亲，身上这两种血液都让她厌弃巴黎空气里无所事事的奢靡。
她迷恋摄影，一到巴黎就投奔到立体派画家安德烈·洛特门下学习，同门师兄中有法国人布列松和匈牙利人布拉塞。她还认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导师曼·雷。他将多拉引进了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的圈子，从某种意义上，也将她推进了艺术史册。
多拉·玛尔曾为毕加索拍摄的照片
有研究20世纪30年代巴黎摄影历史的学者认为，多拉有不弱于男人的“摄影的本能”，在人像、时尚和现实主义摄影报道上都有非常出色的作品。她的摄影风格在某些方面和布列松非常相似，感兴趣的主题则在两个看似冲突的方向：街头摄影和超现实主义图像。
多拉·玛尔《无题（手贝）》，明胶银印，22.9×16.5cm，1934年
多拉·玛尔《无题》，明胶银印，21.6×26.7cm，约1935年
多拉着迷的是用镜头营造一种痛感，那些让人不忍注视、难以带来愉悦的生活场景——贫民窟、失业者、残疾人，被社会主流视为下等身份的人——街头小贩、捡破烂的人、流浪歌手，才是多拉反复注视的对象。
毕加索一生有过两次婚姻、五个情人，唯有多拉，其结局在朋友看来，到了令人心碎的地步。
1937 年，毕加索、多拉·玛尔与一群朋友在法国。摄影者为曼雷
毕加索为他的历任情人画了大量画像，这里面，以玛丽·特蕾莎·华特和多拉为模特的最多。在多拉身上，毕加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这个影子的思想方式甚至比他更为陡峭和奇特。关于毕加索和多拉的相处，有文章提到毕加索觉得了解这个女人的心灵边界和思想极限是如此困难，这令他很不舒服却又有探索的欲望，所以他会因为矛盾而时常表现得愤怒。
在毕加索之前，多拉的生活里面已经有过许多将在不同层面影响艺术史书写的名字：她曾是乔治·巴塔耶的情人，曼·雷、布勒东和艾吕雅的密友。正是因为诗人艾吕雅的关系，毕加索才在双偶咖啡馆里见到了多拉，并且一眼就被她征服：这个年轻女人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和碧蓝的眼睛，独自坐在桌边把玩小折刀。她将手摊开，以极快的速度反复将刀扎入指缝间，白手套里渗出血来……
多拉本人没有写日记的习惯，难以考证在这般文字渲染之下的超现实场景是不是她精心设计的结果。不过，为多拉撰写传记的尼科尔·阿弗里尔提到，当时多拉确实倾慕毕加索，并决心靠近他。
1936年，多拉29岁，毕加索55岁。毕加索正处于创作瓶颈期，多拉的出现给他带去了激情和灵感。多拉那时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她在报纸上开摄影专栏，拍摄毕加索创作和生活的照片，专心做他的模特、消息来源，为毕加索传递新鲜的社会思潮。多拉在摄影观念上对于创痛、苦难主题的偏好，在毕加索该时期的绘画中也有明显的体现。
多拉·玛尔拍摄蹲在《格尔尼卡》旁工作的毕加索，1937年
毕加索带着多拉·玛尔在法国南部度假
多拉是《格尔尼卡》的原型模特之一，当毕加索在他的画室里创作《格尔尼卡》时，多拉投入了全部热情，她用胶片记录每天的工作进展，每一张草稿的细微变化，这些宝贵的历史资料是这件伟大作品的诞生背景和最终组成。
毕加索 《哭泣的女人》 伦敦泰特现代艺术馆藏
多拉和毕加索相爱的过程是一种“消耗”，这种状态并非世俗所理解的“摧毁”，而是无可避免的“同类相食”。多拉以主动的姿态进入毕加索的生活，但在对方强悍的生活立场和艺术立场之下，这种姿态迅速被消解和吞噬。1937年，毕加索画了肖像《哭泣的女人》，因为那段时间多拉确实经常哭泣。他们的同居关系在时好时坏中又持续了八年，当毕加索开始公然在她眼前追求年轻画家弗朗索瓦丝·吉洛时，他们的关系不可挽回地破裂了。
弗朗索瓦丝·吉洛与毕加索在海边度假
1945年，毕加索彻底抛弃了多拉，转而与小他40岁的吉洛同居，并生下一儿一女。吉洛是毕加索的情人里唯一一个“幸存者”，在共同生活十年后，她带着两个孩子主动且坚决地离开了毕加索，余生里独立地实现了自己作为一个艺术家的价值。
曼雷拍摄的多拉·玛尔
多拉却是矛盾的。在她身上，女权主义、激进的政治立场与意识深处以男性为中心所构建的两性关系，形成了无尽的冲突。作为艺术家，多拉的独立人格始终不肯向毕加索的意志屈服，但作为情感关系中的女人，她其实早就被对方击溃了。这种被撕裂的痛苦跟随她一生。
离开毕加索之后，多拉陷入重度抑郁，一度被送进精神病院。艾吕雅不忍见她遭受电疗摧残，想办法将她接了出来，送到精神分析学家拉康的诊所进行治疗。从此以后，多拉终生都是拉康的病人。她常年将自己幽闭在寓所里，因为她无法忍受在公众场合被人指点为“毕加索的情人”。
1997年7月16日，多拉在巴黎的寓所里去世。即便在垂暮将逝的日子里，多拉内心的冲突仍未结束，她请求身边的人记住一句话：
我不是毕加索的情人，毕加索曾经是我的情人。
来源：曾焱 著《艺术是一场冒险》，商务印书馆2024年6月出版 责编：尹子 审校：娜拉 终审：孔平 核发：胡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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