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同一部电影的海报在不同国家定档时会参考对应文化下的审美进行调整。2023年金棕榈影片《坠落的审判》在中日韩三国上映时的海报即有差别。日版海报将坠楼人物半身截去,具有经典日式本格推理的特点;韩版则将主体三个人物进行旋转处理,与红色字体形成血液滴落的效果;中版海报将人物缩小,放大字体,使电影本身更加引人注目。
电影海报是一部电影内容和主题的浓缩。具有设计感的海报无疑凸显了电影作品的灵魂,让人耳目一新。除此之外,电影海报本身也可以被称作是一种特殊的设计形式,释放其独一无二的艺术魅力。一张独特的海报对影迷的吸引力不亚于一部电影精彩的视听风格,能够为一部电影锦上添花。本期文章将会介绍三部口碑佳作与其海报之间的紧密联系,从这个特殊的角度品味电影的艺术价值。
1.《奥本海默》
Oppenheimer
这是电影《奥本海默》的海报,简洁的构图和图案让人视觉舒适,同时精巧的构思体现了艺术家对电影主题的思考。导演诺兰在在这部电影的创作中选择了将历史人物传记影视化,电影大致讲述了美国理论物理学家罗伯特奥本海默参与制造原子弹的过程和其对从他本身到世界的影响。在历史真实与戏剧创作之间,导演展现了奥本海默这个人物复杂的个性,例如他的天真与傲慢、情绪化与野心。
一枚按钮代替了奥本海默的黑色帽子,重现了电影中他的经典形象。设计者只使用了主角头像并在其他位置大片留白,以突出人物主体。帽檐遮住了扮演者基里安墨菲略显深邃的眼睛,只露出了严肃的下半张脸。这表现了奥本海默在科学圣殿与人性深渊,在政治、真理与意义,在情与欲、灵与肉之间模糊不清的立场,同时这也是本片的戏剧冲突的集中之处。
按钮的使用更是体现了设计者巧妙的构思。红色的按钮首先带动了观众的紧张情绪,引人联想到电影中的戏剧冲突。此按钮既像是炸弹的引爆机关,又像是奥本海默的大脑,使人代入一个科学家的世界,站在历史和人物中去重新审视他的责任与情感。
一张简洁的海报已经将一部传记电影的主人公和主题做出了表达,电影与海报可以说是相得益彰的作品。
2. 《利益区域》
The Zone of Interest
电影海报提供了观众对一部电影最大的想象、空间和美感。
《利益区域》讲述了二战期间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军官霍斯与家人在集中营旁建立了一座美好的如同幻想般的花园。花园里有葱郁的树木、茂盛的草坪、梦幻般的喷泉、温暖的阳光和不谙世事的孩童。他们在这片封闭式的理想国里生活着。影片并没有直接去拍摄那座位于花园隔壁、臭名昭著的集中营,而是通过构图、侧面烘托,让压抑的氛围渗透进电影。
影片中,导演Jonathan Glazer没有使用常用的“电影故事——摄影媒介——观众情绪”三部曲,而是希望消除观众正在观看一部虚拟作品的暗示,用尽量客观方式来呈现故事,即最大程度降低电影制作语言存在感。与海报相同,都给观众一种直截了当的情绪反馈。导演在采访中提到:“《利益区域》不是普通电影意义上的故事,它讲述了一个男人与家人过着美满的生活。他非常擅长自己的工作。他们住在乡下,有一栋漂亮的房子和一座花园。而恰巧,他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指挥官”。Jonathan不希望过于妖魔/美化人物,或刻板的套用正面、负面角色的性格与行为。这让观众将生活中的普通人与电影里犯下滔天罪行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利益区域》的海报设计师是著名的Neil Kellerhouse。海报的上方用大面积的黑铺盖,下方是绿意盎然的花园。Neil选择用如此沉闷的颜色设计为主视觉,让海报里包含了强烈地情绪反应。这样看似简单留白的空间,也留给大家更多的想象空间。
这份海报的原型剧照,是拍摄电影的核心地点:花园。Neil将蓝色的天空和云朵以及一切背景都抹去,用纯黑色表达一切。他使用高度简约的艺术表达,削减元素到极致,只留下了黑与那座孤独的花园。
下半部分是充满生机的花园,这座花园里的一切都在蓬勃生长着,无论是薰衣草还是孩子们。但在围墙之外的世界是如何呢,花园里有谁知晓,又有谁关心呢?当把鲜亮的绿和纯粹的黑放在一起时,二者的碰撞给观者不小的视觉冲击。此时,黑色的天空与绿色的花园,都如同沙盒模型,突兀且不和谐。
其实这类题材的电影海报往往很难出新。比如,以《穿条纹睡衣的男孩》《逃离索比堡》的海报为例,海报中多以高大的围墙、交错的铁丝网为主体意象使用。这样不免会导致电影海报过于直接或单薄的可能。但在《利益区域》中,Neil化繁为简的设计方式反而让观众眼前一亮。
首先,让我们看项海报中的大片的黑色背景。黑色作为海报的主色调,承载了丰富的意义。在很多地区,黑色代表着死亡和虚无。这也暗示了电影中花园的围墙之外便是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残酷现实。它代表生命的丧失和人类面对暴力的恐惧,与集中营中的人们一样,这种情绪是无边无际的,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而在这黑暗的背景中,有一处花园。这个花园似乎被孤独地安置在黑暗之中,成为了一片璀璨的孤岛。这座花园代表着霍斯一家在集中营周围的那爱意和温暖。在这个花园中,霍斯与他的家人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和惬意的午后,似乎远离了战火纷飞。然而,这种和平与美好却与周围的黑暗形成扭曲的对比。好像花园不是真实的,那些黑也不是。
在这个孤独的花园之外,似乎还有种种压抑和恐惧的声音:枪声、喊叫声、火车声和熔炉声——这些声音隐匿于海报之外。电影中揭示的罪恶和暴行,让惯着无法忽视战争的残酷和人性的荒芜。
海报似乎还透露出一种无知与漠视的态度。在这个充满生机的花园中,霍斯一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周围的屠杀和压迫视而不见。这种漠视和无动于衷,其实是悲哀和绝望的。海报呈现出电影中所探讨的道德和伦理的困境,也引发了观众对于历史和人性的深刻思考。
通过海报,我们获得打开电影的另一种方式,设计师们用不同的语言,浓缩一部电影最精华的部分于一张纸上。这不仅需要设计师极高的设计审美,也需要极强的共情理解能力。海报在电影制作与宣传中极为重要,发挥着独特的美学与传播作用。
《利益区域》的海报不仅传达了电影的核心主题和情感内核,也引发观者对于人性、道德和历史的反思。它不仅仅是一张海报的艺术表达,也是半个世纪后,人类对苦难和希望的深刻诉求。
3. 《可怜的东西》
Poor Things
科幻爱情电影《可怜的东西》无疑是今年威尼斯电影节最受瞩目的影片之一。该片出自希腊名导欧格斯·兰斯莫斯之手,他是近年来备受国际主流电影节及奖项青睐的导演。
电影《可怜的东西》改编自苏格兰作家阿拉斯代尔·格雷的同名原著,故事设定在维多利亚时代晚期,融合现实主义、奇幻、科幻等元素,将弗兰肯斯坦的故事进行重塑。
在影片中,艾玛·斯通饰演的女主角贝拉·巴克斯特,是一个性欲过剩、反复无常、不受束缚的女人,与此同时也是一位不完全的受害者和非常规的反叛者——被改造前,她以溺水自杀的方式来逃离虐待成瘾的丈夫。威廉·达福饰演的古怪而才华横溢的科学家古德温,则利用贝拉尚未出生的孩子的大脑,来取代贝拉自己的大脑,并让她以此复活。影片的开头,女主角那婴儿般的智力和不协调的四肢,就是这种“弗兰肯斯式”坦怪诞童话的最好证明。
电影海报中,艾玛·斯通那近乎素颜的面孔,意味复杂的眼神,潦草到近乎有破坏性的妆容给人一种轻微的不适感。瓷白的肤色却又给人一种婴儿般纯净的印象,仔细放大女主角脸上的三个色块,竟然是电影中三个男性角色的肖像。这张海报很巧妙地将电影的剧情融入,展现影片中的贝拉与三个男人的爱恨纠葛,被控制与出逃反叛的过程。
在贝拉的“父亲”古德温和学生麦克的记录和照料下,贝拉学习和成长的速度很快。在这样既定的轨道下,贝拉意外发现情欲与爱的陌生和新奇,于是她选择和浪漫又多情的男人邓肯.韦德博恩出逃,两人在葡萄牙的里斯本冒险,随后又坐上去往远方的船去探索更多未知。在这段旅程中,贝拉探索到性、食欲、音乐、舞蹈、社交,也遇到生命中的一些贵人,接触到哲学,看到社会的阶级差异和贫穷,这种成长让贝拉和邓肯渐行渐远。
向来不被社会形态和他人规训的贝拉把钱全部捐给了穷人之后,邓肯无法支付后续的探险航行费用,于是他们在巴黎下了船。在一无所有的情境下,邓肯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自私、虚伪和狡诈的丑陋嘴脸,两人就此分道扬镳,而贝拉也为了生计只能选择成为一名性工作者。她并没有因此沉溺堕落,而是在此期间结识志同道合的伙伴,参加社会主义分子集会,并且学会了法语。
故事的最后,贝拉在古德温弥留之际回到了伦敦,逃离了三个男人企图控制她的魔爪,并且通过对自己的前夫的反叛和“改造”完成自我觉醒之路。
《可怜的东西》以其怪诞暗黑的时空框架,离经叛道的表现方式和让观众感觉“冒犯”的镜头语言,用奇幻的外壳表现的却是人的成长——人从最初的懵懂无知,到逐渐了解并适应社会规则。女主角先是通过性爱,再是通过阅历、知识和语言完成了精神的独立和自由。这部电影究竟是为女性主义添砖加瓦还是披着女性主义外壳的“男性叙事”众说纷纭且没有定论。但毫无疑问的是,电影最终思考的是人本身的成长和独立思考。无论是自由的放纵还是有约束的自由,只要你的思维能带给你生命力,只要你不放弃文字和语言,无论如何都不会造成生命的压抑。
影片中的贝拉由于被植入婴儿的大脑,没有被社会和主流观点规训的经历,自然也不会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而我们不是再造的弗兰肯斯坦,我们的成长必然伴随他人和社会的经验的塑造和打磨。当个人思维与主流思想不一致时,大部分人往往习惯于先怀疑自己。这也是贝拉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她会去追问“为什么”,且不臣服于任何人对她的训导。她更热衷于用自己天真的目光去求索,无视外界对行为、外貌、职位的标签,她拒绝被定义。
艾玛·斯通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发表感言:“我认为这是一部浪漫喜剧,但贝拉爱上的是生活的本质,并非电影中的任何一个角色。她用平等的胸怀接纳一切好与坏,这点也改变了我看待生活的方式。”
这也许就是电影的意义。海报上的一双瞳孔复杂又莫测,三个代表着剧中男性角色的色块虽然破坏了瓷白无暇的面庞,却也未曾改变女主角纯白透明的底色。正如丰子恺所说:要处处离去因袭,不守传统,不照习惯,而培养全新的、纯洁的“人”的心。能主动地观察世间,矫正世间,不致被动地盲从这世间已成的习惯,而被世间结成的罗网所羁绊。
《可怜的东西》自上映以来,观众对其反应两极分化,而这也恰好展现了作为一部电影所必要的丰富性和复杂度。正如真实的社会一样,究竟怎样活才能不成为那个“可怜的东西”?也许要靠我们自己去寻找答案。
从海报艺术的角度出发去解读电影确实是较为小众的切入口,但是不妨碍一部电影的海报是推广与宣传必不可少的一环。通过研究海报的视觉艺术,也许我们能拥有更加新奇的视角去发掘一部电影的内核,同时也获得更高的审美体验和情感经历。这些或奇异诡谲、或厚重沧桑的影片也许不能博得观众的轻松一笑,也许违背了娱乐放松的初衷,但是生命正是如此,需要厚度和宽广,美好与丑恶,荒诞与平凡,不是吗?
北大教授钱理群曾说这是一个“无真相、无共识、没有确定性的时代”,身在其中的我们,要想做到不必完全自知也可自处,就必须学会一种艺术的生活方式。而电影,正是我们进入艺术的一条捷径。价值滋生迷茫,然而在我们艺术的生活中,我们可以瞥见“无限”的姿态,可以体验人生的崇高、不朽,而发现生的价值与意义了。
主编 / 马琦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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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 夏子墨 顾越月 谢孟琦
排版 / 周小楠
封面 / 刘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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