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做二助一助，力气活儿多、技术活儿少，但能近距离观赏主刀医生迅速准确的操作，近似艺术，也实在是种享受。虽能默默记住一些其中关窍，可真到自己来，无奈还是手生。也暗下决心，要十分熟练、把速度拉起来，因为手术越快，病人术中的风险越小、家属的焦灼越轻，同事提起小江来，认可声音也就越多。特别是一些小手术，年轻的主刀要是做得拖泥带水，手术室的其他同事都是会嫌弃我们拖累人家下班的。所以那时天真以为，“快刀”就是外科医生最该擦亮的勋章。像胰十二指肠切除术，刚开始做要8-10个小时才能完成，并不气馁，因为最初掌握一种术式，能完整做下来且患者没有严重并发症，就是极大的成功。后来每个步骤都烂熟于心，已经像是肌肉记忆，2个小时左右就能顺利做完一台。熟练如此，本以为可以自夸，但随着手术量的增加、亲历的患者增多，才明白时间快慢，其实并非术中最重要的。而一个好的外科医生，也实在无需用速度最终来证明自己的技术。如同开车的快慢，畅通的直行路段当然可以提速，但每逢急弯处，总是细心地行驶要好。具体到手术中，这些“急弯”，就是术中普遍被忽视的一些细节，或过往阅历还无法理解到的层面。在这些细微处，一毫米一毫米地走也是十分值得的，这样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发现异常与应对危机。像武陵人初进桃花源时，“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同样需要举一个例子，在胰十二指肠切除术中，常常会在术后出血的胃十二指肠动脉都会被医生注意到，但更为诡异的胰背动脉却容易忽视。胰背动脉处理不当，术后会导致直接出血或者形成假性动脉瘤延迟破裂，而术后出血是患者术后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所以现在做手术，往往会花很多时间去寻找这个动脉，再仔细地扎掉。这只是一台手术中的一个“急弯”，因个体而异，术中还有更多的急弯要去如履薄冰地应对。年轻时手术速度快，一类手术就当一类手术看，循一种模式来做。直到精细性的操作掌握更多、对病症的理解更深，发现一台手术就是唯一的一台手术，一位患者就是唯一的一位患者，医生需要考虑的层次与细节也因此不同。做手术由慢到快，再到如今由快转慢，看上去好像转了一圈，结果都是慢。但解剖不熟悉、操作不熟练的慢，与精雕细琢某些细节、尽可能万无一失的慢是不同的，后者的这种慢也非常值得。医学史中的先贤们也曾追求手术的迅速，因为那个既无麻醉、又无输血手段的时代要求外科医生不得不快。而医学的不断发展，用那句流行的话来说，恰是要推动外科医生去追求、去实现“慢慢来，比较快”的。你要看到旁人看不到的细节、你要想旁人想不到的风险。说到底，手术速度的快与慢也好、手术量的多与少也好，它们都不是评判一名外科医生的依据，刀开得好不好，最终要看手术质量和患者康复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