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画家波提切利有大作《春》和《维纳斯的诞生》,画中人物冰肌玉骨,是那种好的过人类想象力的作品。波提切利晚年不再作世俗题材,一心投入宗教,喜好之一是为但丁的《神曲》画插图,描绘可怖的地狱。画家的转向自然跟时局有关,然画笔不骗人,往何处的问题对一个老人重大且主要。
我曾经跟朋友讨论岁月,她讲自己十八岁最动人,没有男性能够绕过。我刚成年时钟情年长的女人,觉得她们拥有一切,端庄优雅,从容不迫,她们实在见多太多的男人。这样的夫人当然要有好的学识,比如德·朗布依埃(Mme.De Rambouillet),那位以组织文学沙龙出名的法国女人。谈论岁月意味着可以避开当下,无论观点如何,言谈本身总有几分潇洒。而几年后我明白了自己只是对人的好奇。
许知远曾问及北野武衰老的感觉,导演回答说这让他获得了新的自由;衰老让他不再忍受生理上的压迫感,因为男人年轻的时候,脑子里50%想的是女人,剩下50%想的是sex。我用这一回答来宽慰自己,但深知丰富的代价是破碎和精力衰退。
在“太空胶囊”没有更新的这段时间我生了一场病,在床上躺了五个月,失去了散步的能力。其间进了几次医院,做了手术,而今生活逐渐恢复。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将《摩西五经》放在床头作伴,以为疼痛只是剧烈而暂时,读到史密斯主教写的“当他伸手召唤,就回答:我在这儿!”几乎生出一种同等的悲壮。随着时间推移发现不然,痛苦细微绵长,笼罩周身一刻不绝,甚至成为一种习惯。病发之时在医院等检查结果,同时在看布罗茨基写哈代的《求爱于无生命者》,“决定就这样把他的灵魂\投向越来越浓的黑暗”。我遇事不能断绝的时候习惯去看书,使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但我未承大道,收不到召唤,明亮和黑暗也不总泾渭分明,灵魂只能困在病躯。我明白自己只有面对断头的勇气,对严刑持久地折磨缺乏耐心。
这个时代胜利总被描绘的轻而易举。互联网提供各种胜利模板,从大到小,仿佛这个世界除了man和woman,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口是superman。生病之后我想的最多的是逃跑,很快就无法忍受书和电影。如果我们用“真”来考量它们,发现真的电影和书总是让我们频频回到自身,而非逃离现实。一段时间后我的生活重心便偏向了剧和游戏,我在时间上做手段,妄图生命从一个节点直接跃向另一个。很显然,除了一些保持体面的镇定,我在这场较量中没占到什么便宜,我不是那么勇敢的一个人。
病痛能够给予患者有益的经验吗?倘若这东西能够称之为经验。我的教训是,我回到了一个更加自由的状态。困于床榻之时我常思生死,多想寰宇,明白了我被自己所困。我不爱的那些人,不应该让他们约束我,如果你不贪婪,就不用谨小慎微。没有什么事情比无法散步更糟糕的了,趁着为人一世,快去作乐。
我还是讲这次要推荐给大家的电影。滨口龙介是欧洲三大近年的宠儿,改编自村上小说的《驾驶我的车》获得了今年戛纳的最佳编剧,他的《夜以继日》我一看到就喜欢,讲爱情梦醒何去何从。新出的《偶然与想象》是今年柏林的银熊,全片分为三个故事,都讲偶然,真假逐渐模糊。郑陆心源的《她房间里的云》是第49届鹿特丹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同时也是今年FIRST的最佳艺术探索。同样殊荣等身的《酒精计划》是托马斯·温特伯格去年的作品,他和麦斯·米科尔森上一次合作是《狩猎》,这部电影为两人博得大名。我们今日随意的标题“人类生来血液中欠缺0.05%的酒精”便是取自他的新作《酒精计划》。几个不如意的中年男人认为酒精可以改善他们的生活,便开始一场实验。我爱此作的年轻,简直朝气逼人。
唐艺的《天下乌鸦》是今年短片金棕榈,猎奇目光,争议很大。《兹山鱼谱》是导演李濬益的新作,他也是《素媛》和《王的男人》的导演,《兹山鱼谱》有一份难得的古气,主角丁若铨是朝鲜苏轼,“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郑保瑞的《智齿》名声在外,接续了《狗咬狗》的那份残酷。泰国电影《入黑之时》用整部电影为道具,谈论历史真实与叙述真实。《X特遣队》是DC漫画改编,我看完合不拢嘴巴,电影竟然可以如此的不讲规则,如此的浪漫。其余的作品容我下次详说。
1492年,“豪华者”洛伦佐·德·美第奇去世,佛罗伦萨易手,文艺复兴中心移至罗马。曾深受美第奇家族宠爱的波提切利没有离开,在“地狱之门”已经打开、渎神之事时有发生的佛罗伦萨继续画着地狱,但他知晓自己往何处去。《神曲》第二十八章,诗人但丁经地狱来到天堂,与后来成为整个文学王国女神的贝雅特丽齐相会,波提切利画下了这一幕。画中贝雅特丽齐身旁围绕众多天使,其中有一位手里拿着一个牌子,牌子上注有:桑德罗·迪·马利安奴,画家自己的名字。这位后半生侍奉神的画家,知道了自己的位置该在天堂。而对于不那么确信彼岸的我们来说,或许已经身处天堂。虽然它毗邻地狱,但一个能够感受、能去爱的世界在茫茫宇宙中就是天堂。因此,快去作乐,快去见识美。
滨口龙介《偶然与想象》 偶然と想像
郑陆心源《她房间里的云》The Cloud in Her Room
洪常秀《引言》인트로덕션
安诺查·苏薇查柯邦《入黑之时》 ดาวคะนอง
郑保瑞《智齿》Limbo
托马斯·温特伯格《酒精计划》 Druk
李濬益《兹山鱼谱》 자산어보
黄骥 / 大塚龙治《笨鸟》 The Foolish Bird
拉杜·裘德《倒霉性爱,发狂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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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信尧《同学麦娜丝》Classmates Minus
唐艺《天下乌鸦》All The Crows In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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