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悉，7月19日中午13时许，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心血管内科李晟医生在门诊诊疗中，突然遭到一男子持刀伤害，致多处严重损伤不幸去世。据说行凶者也当场跳楼死亡。这是一起医患矛盾激化的悲剧。有媒体报道2009-2018年十年内，通过新闻媒体报道的国内（除港澳台地区）伤医事件有295起。其实，国外伤医事件也不少。这些伤医事件无疑都是医患矛盾激化的结果，也是医患关系没有能够正确把握的问题。本文比较一下国内国外的伤医事件，厘清正确的医患关系，期望减少这样的悲剧。
一、 近几年，国内严重伤医事件
2022年1月13日，武汉儿童医院一名医生被患者持刀砍伤，嫌犯被刑事拘留。
2020年1月20日，北京朝阳医院眼科发生伤医事件，共有三名医护人员被砍伤，另有一位患者受伤。其中医生陶勇后脑勺、胳膊多处被砍伤。2021年2月2日，凶手崔振国被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2019年12月24日，北京朝阳区民航总医院女医生杨文被患者的小儿子持刀袭击身亡，嫌疑人被警方控制。
2019年10月22日上午，甘肃省人民医院女医生冯丽莉被患者持刀袭击身亡，嫌疑人被警方控制。
二、 近几年，美国严重伤医事件
2023年7月11日，田纳西州孟菲斯市一名外科医生在诊所检查室被一名患者枪杀。
2023年5月，一名男子在亚特兰大一家医疗中心的候诊室开枪，造成一名妇女死亡，四人受伤。
2022年6 月 1 日在俄克拉荷马州塔尔萨的枪击事件造成四名受害者死亡，其中包括医学博士普雷斯顿·菲利普斯 (Preston Phillips) 和骨科医生斯蒂芬妮·胡森 (Stephanie Husen)。因为患者将手术后持续的疼痛归咎于医生，患者随后开枪自杀。
三、 近几年，加拿大严重伤医事件
2020年10月，加拿大艾伯塔省红鹿市发生了一起悲剧事件，沃尔特·雷诺兹医生在社区诊所工作期间遭到患者暴力袭击身亡。
2019 年，加拿大安大略省汉密尔顿市一名医生在社区诊所工被刺伤。
2014 年，加拿大卑诗省一名精神病医生遭到暴力袭击，眼眶骨严重骨折，需要植入假体，右眼球和视神经受损，需要进行牙科重建和正畸治疗，还遭受了创伤性脑损伤。
四、 医生是遭受暴力的高危职业，危险性中国大于美国
在各种职业中，医生是最容易遭受到职业暴力的高危职业。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的资料，2018 年，美国私营医疗机构行业中，因他人故意伤害而导致非致命职业伤害和疾病为每 10,000 名全职员工 10.4 人，而其它行业的发生率为 2.1 人。医疗机构行业因工作场所暴力而导致的伤害发生率最高，遭受工作场所暴力伤害的可能性是其它行业的 5 倍。图 1 显示了自 2011 年以来医疗保健工作者遭受工作场所暴力的发生率上升情况。
2018 年，医护人员占所有非致命工作场所暴力伤害和疾病的 73%（见图2）。自 2011 年以来，该行业的工作场所暴力总数一直在增长，见图1。
图1. 2011 年以来医疗保健工作者遭受工作场所暴力的发生率上升情况
图2. 医护人员占所有非致命工作场所暴力伤害和疾病的 73%
医生遭受职业暴力最多的场所是医院的急诊室。美国急诊医师学会2018年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在3500多名急诊医生中，47%的医生曾遭到袭击。其中97% 的袭击者是患者本人。
中国医师协会（CMDA）2014年进行的调查发现，60%的受访医疗专业人员曾遭受过患者及其亲属的言语辱骂，13%的专业人员遭受过人身攻击和伤害。医疗专业人士网站丁香园201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85%的医生在工作场所遭遇过暴力。可见，中国的医务人员遭受到职业暴力的危险性大于美国。
五、 中国医生被患者袭击，美国医生被自己人袭击
在袭击医生导致严重伤害的事件中，中国和美国的袭击者有显著区别。纵观2009-2018年十年内，通过新闻媒体报道的国内（除港澳台地区）295起严重伤医事件中，袭击者都是患者或者是患者家属，明显都是医患关系激化的惨剧。相反，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的资料，2011 年至 2018 年，私人医护人员在职场被杀案共 156 起，平均每年约 20 起。在医护人员被职场被杀案中，最常见的袭击者是医务人员自己的亲属或同居伴侣（45例），被同事和助理袭击的占21例，真正被患者袭击的仅23例（见图表 3）。
可见，中国医生的严重伤医事件完全是医患关系激化引起，而美国出现的医生被袭击死亡的例子主要是由于医生自己家庭和其它复杂社会关系引起，大多数与医患关系无关。只有少部分医生死亡的例子是医患关系问题。这也说明了中国的医患关系比美国更加激烈。
图3. 医护人员职场杀人案中最常见的袭击者
六、 袭击医生的最多原因
《医学与哲学》杂志有一篇《暴力伤医的大数据分析》的研究论文，从选取发生在2000年1月1日～2015年12月30日期间的暴力伤医新闻，共290例分析发现，患者或家属等袭击医生的4个主要原因是患者抢救无效死亡（占25.2%）、认为治疗效果不佳，存在后遗症（占17.2%）、施暴人神志不清（占11.4%）、认为医院误诊延误病情（占10%），见图4。从这些袭击医生的原因中看，绝大多数都是由于医患关系处理不当引起的，是可以通过良好的医患沟通来避免或减少的，只有11.4%是施暴者精神不正常引起的。
图4. 暴力伤医的原因
七、 “我病由我，不由人“——西方医患关系的核心
在西方发达国家中，美国的医疗保健系统并不完善，而且医疗费用又是世界上最贵的国家之一。虽然奥巴马总统时期，艰难地推出了一些国家医疗保险政策，但是，昂贵的医疗费用还是一个小手术就可能花费一套房。那么，既然美国医疗也很贵，为什么伤医事件却比中国少呢？
中西方文化对于医患关系认识的差异是中国伤医事件显著多于美国的一个基本原因。本人受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委托，曾经翻译出版过一本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的正式出版物——《药物警戒的重要性与药物警戒论》，见图5。在这本书中，明确指出，患者和医生是权力完全平等的两个普通个体，患者疾病的治疗应该由患者来决定，而不是由医生来决定。医生作为医学的专业人员的责任，就是尽可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可以选择的治疗方法，以及每种治疗方法优点和缺点告知患者，至于使用哪种治疗方法的决定权，需要交给患者，由患者自己决定使用哪种治疗方法，其中包括选择不治疗，也是患者的权力。这种“我病由我，不由人“的医患关系，深刻体现了西方文化个人独立自立（self-reliance）的思想。当患者知道治疗方法是其自己选择，并且疗效的好坏预期也清楚时，自然医疗纠纷就会减少。中国的医学教育（西医）中，缺乏这一医患关系平等化的思想教育内容。许多在西方国家有就医经验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体会，医生常常会针对您的病情介绍多种疗法，并说根据文献或研究，每个疗法治疗有效率是百分之几，从来不会说百分百有效。
与此相反，中国当前的主流医学无疑是西医，但是医患关系的基本思想则是承袭着传统中医的思想。其基本思想的体现就是孙思邈的《大医精诚》，将医生圣化为高尚的圣人，患者为需要救济的弱者。无形中，患者失掉了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主动权，完全依赖医生。再加上有些医生将自己宣传为“手到病除“的”神医“，给了患者不切实际的期望。俗话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再加上医疗商业化的问题，很容易在疗效达不到预期甚至病情加重时，医患矛盾激化，酿成严重伤医事件。
图5. 《药物警戒的重要性与药物警戒论》
八、 西方医院保护医生的亲身经历
本人曾经在加拿大的医院里工作过一段时间，经历了加拿大医疗机构对于医务工作者安全保护的措施，而且还亲身经历过一次严重事件。首先，刚刚入职是就进行了入职培训，包括工作场所暴力事件的应对；其次，医院针对医院的各种紧急状况，制定了相应的应急代码系统（Emergency Code）,除了培训员工外，还在每位员工随身佩戴的工牌背后列印出来，供员工随时可以看到和识别，其中白色代码（Code white）就是工作场所暴力行为的警示，见图6。还有就是，在医院的每个工作岗位，到处都张贴着“工作场所暴力零容忍“的提示，见图7。最后，还有通过广播和网络的全医院暴力信息的传播系统。
本人在加拿大医院工作时，就遇到过一次紧急事件。一天上午，正在正常工作时，突然医院的广播里传来广播说：白色代码（Code white），全医院封锁（lockdown）。并要求所有工作人员立即停止工作，锁紧办公室的门，将自己藏在外面看不到的地方。当时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很紧张。立即和同事们一起锁好办公室房门，藏在隐蔽的地方。紧张安静地等待了1个多小时，医院广播取消白色代码（Code white），恢复正常工作。后来知道，是一位患者打电话威胁医院，说要拿枪来医院报复，医院马上报警，并启动全医院白色代码（Code white）应急预案，做好防范。这位扬言拿枪来医院报复的患者，在路上就被警察拦截并逮捕。
图6. 加拿大医院工作牌背后的应急代码
图7. 医院贴在工作场所的暴力零容忍的警示
九、 立法、医院应急预案、医生培训的系统预防
原国家卫生部曾经统计显示，针对医院和医务人员的暴力事件从2005年的约1万起增加到2010年的17,000多起。中国医院协会调查报告称，2012 年每家医院平均每年发生 27.3 起袭击事件，而 2006 年每家医院每年发生 20.6 起袭击事件。2012 年，国际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的一篇社论将这种情况描述为 “危机”。我在国内的一位同学曾经告诉我，有一次，他正在门诊出诊，抬头一看，看到一个人拿着一把刀气势汹汹的朝他的诊室走来。这位同学说，还好他反应快，诊室又是在一楼，他立刻翻窗户从诊室跳了出去。尽管这位持刀者很快被安保人员制服，但是，同学说，如果不是跑得快，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总是依靠医生的机敏和偶然机遇来避免严重伤医事件显然是不行。应该形成一套避免伤医事件的预防反应系统。
首先，在法律层面上应该完善立法。
在美国，众议院法案 H.R. 1309，即“卫生保健和社会服务工作者工作场所暴力预防法案”，在首次推出时就获得了支持。该立法要求医疗保健和社会部门的某些雇主“尽快调查工作场所暴力事件、风险或危害；为可能接触工作场所暴力危害和风险的员工提供培训和教育；满足记录保存要求；并禁止对报告工作场所暴力事件、威胁或担忧的员工进行歧视或报复。”美国各州也在指定相应的法律，比如：加利福尼亚州通过了一项法律，要求医院建立更严格的安全措施。
在中国，根据2020年6月1日起生效的一项法律，“扰乱医疗环境、损害医务人员安全和尊严”的人将受到拘留或罚款等行政处罚。但是，还没有完善的这方面法律。
其次，建立快速完善的医院暴力应急预案
就像加拿大的医院的白色代码（Code white），全医院封锁（lockdown）的医院暴力应急预案。使得相关医务人员甚至全医院在遇到医院暴力的事件时，能够快速，协调一致的反应，最大限度保护医务工作者。
还有，做好医务工作者和患者的培训和宣传教育
所有医务工作者都应该接受系统完善的医院暴力的防范培训。知道什么属于医院暴力、如何应对等。同时，也应该对医务工作者和患者进行健康教育，尤其是教育患者患者和医生是权力完全平等的两个普通个体，患者疾病的治疗应该由患者来决定，而不是由医生来决定。树立“我病由我，不由人“的医患关系，从思想上，减少医患关系的激化。
十、 西医应该学点中医，中医应该了解西医
在“我病由我，不由人“的医患关系中，医生应该尽可能广博地掌握医药知识，因为作为医药专业人员，需要为患者提供尽可能知道的可以选择的治疗方法，以及每种治疗方法优点和缺点。而且，绝大多数的严重伤医事件都是医疗效果不佳。确实，没有任何一种疗法是包治百病和100%有效的。医学的未知领域很多。有些疾病西医强，有些疾病中医强。在有几千年传统中医的中国，西医应该学点中医，同样，中医也应该了解西医。这样就能更好地为患者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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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鸿雁 注册针灸师、注册按摩师、加拿大整体医学治疗中心主诊中医师。传统中医传承于外公，系统培训于加拿大中医科学院Canadian Institut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杜文民，医学博士、主任药师、教授，南京医科大学药学院药物警戒与药物评价中心主任、兼职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复旦大学兼职教授；加拿大智慧中药生物科技公司总裁（Canada Sageherb Biotechnology Co. Ltd）；师从中国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与药物流行病学创始者、原上海医科大学药学院院长王永铭教授，是中国第一位药物流行病学博士；原上海市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技术总监、常务副主任；第23届中国药学会理事会理事；国际传统药物临床评价学会(International Clinical Evaluation Association of Chinese Medicine, ICEACM)常务理事；国际药物流行病学学会（ISPE）等多个学术组织成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