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田岛海军兵学校,教官们除了向学员们讲解海军专业知识外,也会在海军礼仪和个人修养方面给予指导,其中包括鞋子摆放的礼仪,具体而言在访问教官宿舍或私宅,在玄关脱下鞋子后一定要将鞋头朝向门口摆好,这样在离开时可以轻松穿上鞋子。对于海军军人而言,在军舰出入海港时也适用于类似的规范。
■日式玄关内鞋子朝外摆放的范例,这样便于穿鞋出门。
1926年6月10日,日本海军第1舰队在训练途中暂时停泊横须贺港,第1水雷战队旗舰“夕张”号率15艘驱逐舰驶入港口。当天天气阴沉且刮着强风,海上泛起阵阵白浪,这给驱逐舰的入港作业造成很大困难。看到如此天气状况,坐镇“夕张”号的战队司令官向各驱逐队司令下令:“各驱逐舰有序系留在横须贺防备队岸壁附近指定的驱逐舰浮标处,至于舰首朝外还是朝内由舰长自行决定。”
■日本海军“夕张”号轻巡洋舰,曾担任第1水雷战队旗舰。
在旧日本海军中,舰艇入港系留有固定叫法,舰首朝向港外称为出船系留,舰首朝向码头为入船系留,类似于我们日常停车时的倒车入库和车头入库。这其实和在玄关内摆放鞋子的方式是一样的道理,鞋头朝内脱鞋就可以进入室内,但出门时就要重新摆放鞋子才能穿上,鞋头朝外则能更快地出门。对于舰船而言,入船系留操纵相对容易,入港迅速,但出港就要先倒船、再调头,而出港系留则可以从泊位直接出港,更加快捷,但对入港时的操舰要求较高。因为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海军舰艇显然采用出港系留更为有利。
接到命令的舰长们深感为难,15艘驱逐舰如果不采用统一的系留方式,在风高浪大的狭窄港区内必然会引起混乱,难保不会发生意外,或者某些舰不能顺利入泊而反复操作,耽搁时间。既然如此司令官为何还要如此下令?通常情况下舰长在海况不佳的时候都会选择相对简单的入船系留,司令官也许想看看麾下的舰长中有没有对操舰技术特别自信,在恶劣海况下也敢于采取出船系留的人,这正是考验各舰舰长操舰能力的最佳时机。
■横须贺海军基地的航拍照片,左侧的泊位上可见采取出船系留的舰船。
不难想象,在风急浪大的海上进行出船系留作业绝非在玄关摆放鞋子那般简单,首先要掉转舰首朝向港外,再倒退到浮标附近。操舰能力欠佳的舰长出于安全考虑,都会沿着入港航线直接驶入泊位系留,但出港时就不得不倒退出去,操纵困难,有时还需要请港务部的拖船来帮忙,否则无法出港。
当时刚刚晋升海军少尉的福地周夫正在驱逐舰“苇”号上服役,该舰隶属于第27驱逐队,是当天入港的15艘驱逐舰之一,舰长森友一海军大尉是一位极具自信、争强好胜的人物。当时第1水雷战队的其他驱逐舰长都已是少佐,经验丰富,只有他还是大尉,也是最年轻的舰长。在旗舰下达系留命令后,其他舰长在考虑天气海况后都没有采用冒险的出船系留,全部选择了安全的入船系留,陆续完成入港作业。
■日本海军“苇”号驱逐舰,属于枞级,1945年在东京湾搁浅,战后拆毁。
“苇”号排在最后一艘入港,先任将校中条公治大尉向森舰长询问意见:“舰长!如何?”森舰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来吧!”他们的对话被同在舰桥内的福地少尉听见,他猜测舰长的回答包含了两层含义:“我是一水战各舰长中军衔最低的,但在操舰技术上我可不输于其他任何舰长,我要让他们瞧瞧我的本事。
“我去年可是在横须贺水雷学校训练驱逐舰舰长的教官,这种天气和海况在长浦港已经遇到多次,出船系留根本不在话下。就是要在这种情况下,让司令官知道一水战的驱逐舰舰长中还有我这样的操舰达人!”
于是当天唯一的出船系留操纵术表演开场了!“苇”号舰桥内气氛极为紧张,因为一旦搞砸了就会落下笑柄,对于舰长本人和军舰的声誉都是极大的损害,但森舰长面色沉稳,满脸自信:“成败在此一举!”先任将校前往后甲板指挥系留作业,森舰长在舰桥内掌控全局,熟练而果断地下达指令。在他的稳健指挥下,“苇”号首先将舰首转向港外,然后开始倒船,舰首忽左忽右地调整着航向,最后完美地停在舰列最左侧的泊位上,完成了出船系留作业。那一刻,福地少尉看到森舰长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当天上岸后,福地少尉从横须贺乘火车前往东京。他坐在车上向窗外望去,看到附近岸壁系留的15艘驱逐舰,其中14艘舰首指向陆地,只有停在最外侧的1艘朝向大海,那就是他刚刚离开的“苇”号。
■1942年11月晋升海军少将的森友一。
森友一于1893年生于石川县,海兵42期毕业,在117名同期生中排名62位,并在水雷学校进修,长年在驱逐舰部队服役,是地道的“水雷屋”,曾担任6艘驱逐舰的舰长,两次出任驱逐队司令,太平洋战争爆发时已晋升海军大佐,担任“羽黑”号重巡洋舰舰长,并在1942年的泗水海战中再度展现出“操舰达人”的本色。
在海战间歇,“羽黑”号进行海上加油作业时突遇空袭,森舰长下令立即切断油管,转入战斗状态。然而,突然脱离的油管反弹到甲板上,一名水兵被扫落坠海,而乌压压的盟军机群已经逼近眼前。森舰长毫不慌乱,当即命令给落水者抛下救生圈。但是,那名水兵被油管击中后有些神志不清,并没有去抓住救生圈,任由身体往下沉。见此情形,森舰长马上命令身旁的一位下士官:“你,跳下去救他!”
■日本海军“羽黑”号重巡洋舰,森友一曾任该舰舰长。
下士官没有任何疑虑,纵身跳入海中,一手环抱着落水的水兵,一手抓住救生圈。与此同时,“羽黑”号已经提速到33节,与来袭飞机展开防空战斗。这场海空对决持续了约40分钟,凭借森舰长高超的操舰技术,“羽黑”号躲过了不少炸弹和鱼雷,并以全部防空火力成功击退了空袭。在战斗结束后,森舰长指挥军舰调转航向前往营救尚在海中漂浮的两名舰员,这艘万吨级巡洋舰分毫不差地就停在救生圈漂浮的位置。众所周知,在战场上停船是极为危险,很容易成为飞机和潜艇的靶子,为了争取时间,甲板上早已放下救生网绳。跳水救人的下士官扛着失神的水兵攀上网绳,在他的脚刚离开水面仅30厘米,“羽黑”号就启动加速了,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最大限度地缩短了停航时间。
森舰长此后又参加了珊瑚海海战和中途岛海战,于1942年11月晋升海军少将,出任第1水雷战队司令官,前往北太平洋作战,因为在科曼多尔群岛海战中表现不佳而受到批评,之后病倒退职,其继任者就是成功组织了基斯卡岛撤退的木村昌福少将。森少将经过一年休养后重返军职,但再未指挥海上战斗,于1945年退役,1959年病逝,但他作为“操舰达人”的事迹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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