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綖,是高邮明代乡贤,散曲家王磐的女婿,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一定地位,他首倡的“婉约—豪放”二元说,在词学史上产生深远的影响。张綖有着怎样的人生?近日我再次研读了《南湖墓志铭》(附录于嘉靖刻本《张南湖先生诗集》中),对张綖这位令高邮人骄傲的乡贤有了一个更清晰的了解,他为官治学的许多品德值得后人学习。
一、《南湖墓志铭》的作者及与张綖的关系
“赐进士出身,中顺大夫,河南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致仕前南京兵部武选郎中,吴郡,顾瑮撰”。这是《南湖墓志铭》中作者自注。经查有关史料,顾瑮(1489—1553),字英玉,号横泾,上元(今江苏南京市)人,明代文学家顾璘从弟。明正德九年(1514)进士,官至河南按察副使。其人少驰文誉,居官正直,高自负许,耻谐于俗,终以谗罢归。居于其兄顾璘息园旁一小楼,教授自给。
《南湖墓志铭》开篇讲述了顾瑮与张綖相识相知的过程。顾瑮称张綖是“博雅君子”,他与张綖是同年(1513)考中举人的,第二年一起参加礼部会试,住在同一旅舍,因此而认识。考试结束,大家像浮萍断梗一样散去,“声迹不相闻者二十年”。直到嘉靖丁酉年(1537),时任武昌通判的张綖造访罢官在家的顾瑮,两人在一起谈论过往之事过往之人,诉说离散萧索之感,由此顾瑮得知张綖的底蕴。顾瑮认为,张綖人品光明磊落,含而不露,情趣别具一格。张綖也喜欢顾瑮直率,不入流俗,因而两人成为深交。后来张綖因公事来南京,必与顾瑮会面畅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而交情益厚。
庚子年(1540),二人会面,张綖对顾瑮说,久在官场,我的南湖(学问)荒芜了,很想辞官回乡。顾瑮说,你任副职有才能不得施展。光州是很好的郡县,却遭到贪婪卑鄙者为难,你为什么不去让光州人感到有了好的父母官,让他们知道世上有奉公守法的善良官吏呢?为什么不以光州代替你的南湖呢?张綖再三披露诚心,最终上面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乃勉强赴任,中途罢官回家,正合张綖心意,很是高兴。写信告诉顾瑮,“洒然无几微介意”。顾瑮非常佩服张綖,只恨路途遥远,不能与他同行。到了嘉靖癸卯年(1543)夏天,顾瑮得到讣告,悲痛还未平息,张綖儿子张守中拿着太仆寺丞王君状,来请顾瑮撰写墓志铭。顾瑮说:唉!我如何能忍心为世文(张綖)作铭?然而,没有谁像我二人这样相知诚厚,如今他已去世,我只有忍痛为其作铭。
张綖画像
二、张綖的家世及履历
墓志铭中叙述:张綖,字世文,先祖为“陕之合水人”(今甘肃合水县),高祖张文质,为元朝云南宣慰使。朱元璋军队平定云南,张文质率部归降明军,朱元璋给予嘉奖,下诏任命张文质仍为宣慰使。后来张文质进京述职,向朝廷提出退职到高邮养老,此请求得到朝廷批准。到张綖这一代已经五世为高邮人。“曾祖得义,祖仲良,父允通,生君兄弟四人,君最少”。张綖自小即表现出过人的天赋,“七岁读书通大义,口占为诗,时出奇句。”13岁时,其父张允通辞世,张綖“哀毁如成人”。他见道傍饿死的人,抚尸痛哭,说:他日我如果为官当政,定不会让天下有饿死的人。15岁时进入州庠(官办学校),祭拜乡贤祠,“作诗輙有爼豆其间意,盖自少志已不凡如此。”就是说他少时便怀有济世救民、澄清天下的抱负。每当督学来到郡庠,都要见张綖,张綖“兄弟更迭首冠,时有四龙之目”。每次考试,都是张綖兄弟交替为冠,因而得到“四龙之目”的赞誉。正德八年(1513),27岁的张綖考中举人。“丙子卒业南雍”,丙子年(1516)张綖在南京国子监毕业,时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阳明网罗人才,向时任南京国子监司业的汪伟求贤,汪伟推荐了张綖。王阳明与张綖进行面对面交谈,他们谈到武王伐商,王阳明对张綖的见识“大加惊赏”,说:汪伟称张綖为豪杰,我认为是“真豪杰也”。张綖“平居商确义理,进退古人,多出人意表,闻者厌服”。就是说,张綖对于春秋义理有着深刻而独到的见解,进是一种勇气,退是一种力量,这是古人的进退观,他的观点大多出人意想之外,闻者心服口服。
在考取进士的过程中,张綖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八上春宫不第”,也就是说张綖在其28、31、34、40、43、46、49岁参加8次会试,全部落第。这段时间是张綖一生中最低谷。明嘉靖十四年(1535),张綖的人生发生了一次重大转折,“乙未遂谒铨曹,得武昌通判,专督郡赋”。铨曹是主管选拔官员的长官,张綖通过毛遂自荐,得到武昌府通判的官职。武昌辖1个州9个县,湖广布政司、武昌府及江夏县的治所均设于武昌,故武昌城又称“会城”,“事剧而礼繁”,征收赋税的工作是繁杂而辛苦的。“君敬以事上而不逢其意,仁以抚下而不贷以法”,张綖对待上级恭敬谨慎,但不曲意迎奉,对下用仁义抚慰百姓,但对违法者不予饶恕。某年年终,张綖巡行所主之县,发现官府下令将那些逋欠赋税的人抓了起来,他神色严峻地说:“公赋固急,穷民冻馁囹圄中,可念也”,“亟使放归,责以春和完办”。来年春季,当地民众非常感谢张綖,争相交纳租税,惟恐超过期限。武昌下属通城县,“豪家多槖盗,为楚豫患”,张綖秘密设法捕除强盗,并对其“教以礼义,使知向善”。昭圣皇太后安葬皇陵、皇帝南方狩猎,两次皇家行程事务和安全保卫均由张綖负责,张綖可谓极度劳累,事情办得很好,且不扰民,更重要的是“然未尝自以为功”,有人想要为张綖报功,他则极力阻止。“暇则吊古寻幽,多所述作,政声文誉并起,而忌亦随矣。”有了政声文誉,同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
明嘉靖十九年(1540),54岁的张綖由武昌通判擢守光州(治所在今河南潢川县)。在张綖的治理下,光州状况很快得到改善,“设施未久,豪强敛迹,民有倚赖”。在荒年的时候,张綖请于当道,得数万粮食济民,从而使很多人活了下来。到京师述职时,当地百姓都向天祷告,希望张綖能够继续留任。然而,事与愿违,张綖遭到武昌上官的弹劾,诬陷他怠事游咏,耽于吟哦,因而不可留任。光州百姓得知张綖离任归乡,非常惋惜,“相顾涕泣不已”,而对于张綖来说,则是“欣然畅适,如释重负。”
三、张綖的晚年生活及孝友天性
张綖早年读书于武安湖,高邮人称武安湖为“南湖”,所以张綖自号“南湖居士”。张綖回乡后,在南湖“增构草堂数楹,藏书数千卷,其中多手自标点,昼夜诵读,目为之眚(白内障),犹日令人诵而默听之,其癖好如此,故于声利泊如也。”我们可以想像一下,一位视力模糊的老人,每日要求他人为其诵读诗书,其于知识、道理的追求,该是多么坚定与执着?而对于名利则很淡泊。
顾瑮在《南湖墓志铭》中赞扬张綖“为诗文操笔立就,而尤工于长短句,率意口占,皆合格调。”但张綖不想以此标榜自己,他认为,人贵于对事物有自己深刻的认识,而不要急切地去立言。张綖任武昌通判时,经过南京,拜访吕柟(字仲木,号泾野,明代状元,教育家,理学家),论及岳武穆班师及所说《论语》数条,吕泾野叹服道:以你的学识见解,如果能恩惠后学,比为官更加有益。顾瑮的从兄顾璘(字华玉,号东桥居士),一次自湖南巡抚任上经过家里,顾瑮向顾璘打听张綖,顾璘赞不绝口,当得到张綖罢官的信息,“叹息不已”,顾璘非常欣赏张綖的品行,在写给张綖的信中有“古道难行,古心谁识”之语。张綖高才绝识,诚心正直相辅相成,所以经常有名公赏拔。
张綖天性孝友,患病时犹其追念双亲,并见之于诗句。“兄子胆,早孤多难,赖君扶植教育,今已领乡举”,张綖哥哥张经去世时,其子张胆才9岁,全靠张綖扶植教育,张綖去世时,张胆已考中举人(后于嘉靖三十五年(1556)考中进士,官至监察御史)。“从弟某,家业颠墜,子颇慧,不能顾。君力经纪其家,教其子,使有成立”。其他亲友如不能解决婚丧费用,不用等到请求,张綖主动周济,如救己急。给人恩惠自己感到没有什么,但受惠人感恩在心。他给家乡人所施的恩惠多于官方。
四、张綖子女及所撰著作
张綖“元配王氏,生男一,即守中,女一,配朱玠,继吴氏,生女二,一聘王太仆子学诚,一尚幼。”张綖生于成化丁未(1487)二月二十二日,嘉清癸卯(1543)五月五日去世,享年57岁。于当年十二月初三日安葬在车逻镇西新塋。“所著《诗余图谱》《杜诗释》《杜诗本义》《南湖入楚吟》,皆刊行于世,其他诗文未经编辑者与《杜诗通》十八卷皆藏于家。
顾瑮在《南湖墓志铭》中发出感叹:“君道在经济,而未竟其施;志在著述,而未毕其愿;乐在山水,而未畅其情。甲子将周,赍志以殁,可胜痛者”。有经国济世的理想,但未能充分施展;有从事著述的志向,但未能完全成就心愿;有乐于山水的情趣,但未能尽情享受。怀抱着未遂的志愿离开了人世,怎不让人心痛。“守中孝谨而文,庶几嗣君之志者。”令人欣慰的是,张綖儿子张守中孝顺恭谨,文采很好,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
顾瑮在《南湖墓志铭》最后;写了一段铭文,“铭曰:儒也则醇,吏也则循,胡数之奇,而命之屯,弗究于其身,寔昌其后人。”张綖作为儒学之士,淳朴和善,作为官府官员,循规蹈距。寿数之奇薄,命运之艰难,不推求其自身,实是兴旺于后人。
有学者将张綖的一生分为四个阶段:27岁前,年少成名,踌躇满志;28至48岁,困于场屋(科举考场),有志难伸;49至54岁,进入官场,备尝甘苦;55至57岁,罢官还乡,诗书终老。天津的张海涛博士在《张綖与明代词学关系研究》一书中,将张綖的一生概括为:“志于道,耽于文,勤于学。”我很赞同。张綖早年便立下高远的志向,年少得意,蹉跎半生。中年方通过铨选得官,在任期间,颇多惠政,深受百姓爱戴,并为后人景仰。文学是张綖一大爱好,著述颇丰,诗人与诗学家、词人与词学家,成为他在明代文学史上的标签。他天性淳厚,笃于亲情,一生勤学,正道直行,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质和独特的人格魅力。
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我的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