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新浪潮”栏目自开设以来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现已成为杂志的品牌之一。此栏目的作者均系首次在《人民文学》发表作品。今年,中国作家网与《人民文学》杂志共同推出“新浪潮”作家观察专题,作家访谈和相关视频在中国作家网网站和各新媒体平台、《人民文学》杂志各媒体平台推出。继第一期12位青年作家之后,自即日起,我们将陆续推出第二期12位作家:七堇年、 龚万莹、朱强、李知展、何荣、王姝蕲、傅炜如、叶燕兰、李唐、杨天天、康雪、 吴清缘,敬请关注。
何荣:锋利,但绝不单薄
采访 | 中国作家网编辑 李英俊
何荣
何荣,女,小说见《人民文学》《芙蓉》《青年文学》《小说月报》《香港文学》等。入选2023年“江苏紫金文化优青”。短篇小说集《断头螺丝》入围宝珀文学奖初选长名单。
接到要做访谈的消息,青年作家何荣一下发来四篇小说,分别是《活自印刷术》《夜车》《赝品》《二〇二一少女太空漫游》。前三篇小说收入何荣于2022年出版的小说集《断头螺丝》,在这部小说集中,何荣尝试了很多小说形式上的创新,比如,打乱时间以多条叙事线交缠推进故事,运用罗伯-格里耶式的速写手法解构文本等。《二〇二一少女太空漫游》则回归了更加注重故事和人物的传统叙事,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将“太空漫游”这种充满科幻元素的概念与少女的成长经历相结合,小说中刘诗晨的“太空漫游”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太空旅行,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游离、探索和追寻,整个文本呈现出奇幻、迷人又略带忧伤的色彩。何荣说,受限于短篇小说的篇幅,她选择“封闭式”的“家庭”和“开放式”的“太空”这两个极具冲突的意象,试图在有限的叙述时空里实现某种叙事的张力。
李英俊:能否谈谈《二〇二一少女太空漫游》的构思?
何荣:随着社会飞速发展,很多原生家庭不再是“原装”,而是经历了打碎、重拼、磨合等等,成为“重组家庭”。在重组家庭的新阵营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变动。我们不再被血缘钉死在一个屋檐下,家里来了新成员,带来了陌生的气息。这种感觉很奇妙,中式家庭的密闭特性就此被打破。小说中,主人公与后妈一起,在大街小巷寻找“失踪好几天”的父亲。因为没有焦点,所有的街景都是迷离的、心不在焉的。家是港湾也是囚笼,“逃家”的父亲,借“寻父”之名满街晃的职校少女,都在渴求某种自由。就像人类渴望摆脱“老不死”的地球,飞向外太空一样。在这“空游无所依”之中,回望过往的“岁月静好”,失重与悬浮感竟然如此强烈。何以解忧?把一粟投入沧海,把一粒人放进太空,才可能消解过于膨胀的自怜。
李英俊:《二〇二一少女太空漫游》探讨了代际之间的观念差异、家庭结构的变化等现代社会问题,本质上似乎指向了个体的孤独,每一个个体都是“孤独的星球”?
何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李白自诩和月、影结盟,而二者没有感情,故称“无情游”。但陪伴他的,恰恰就是这不离不弃的“月”和“影”。相比在“弑父”的紧箍咒之下挣扎,个体的孤独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父亲自顾自玩乐,女儿自顾自当“大姐头”,人与人的距离不是太近,就是太远。
李英俊:你曾在一篇创作谈中说,试图以小说探讨某种开放与封闭共存的奇妙空间感,如何理解这句话,能否结合短篇小说《夜车》谈一谈?
何荣:《夜车》发生在深夜行驶的火车上,车厢是封闭的,而车身是飞速前进的。在这个快速移动的密室里,发生了一起秘而不宣的性骚扰事件。在众目睽睽之下,“三号”临时起意,调戏无名无姓的“六号”女乘客。我一直觉得,这个事件基本不可能在操场、大院这种非密闭的地方发生,空间在此起了“帮凶”的作用。可能下了火车,“三号”又变回了一个好人。“夜车”这个空间到底让人发生了怎样的畸变,令我非常着迷,因此我写了这篇小说。
李英俊:《活自印刷术》也在关注代际、成长、家庭等,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在平静的表层之下隐藏着某种近乎零度的冷漠。在你看来,如何在保持“零度叙述”的同时,又能让读者感受到作品的深度和情感?
何荣:《活自印刷术》是一场大型家庭应激演练。当“我”受到伤害之后,整个家庭最担心的是“如何向亲戚们汇报”,如何体面地应对前来慰问的亲朋好友。所有成员齐心协力,努力剔除“情感”这个不利于公关的元素,一致对外。在这个节点上,冷漠似乎是对伤口的冰敷。当父母故作镇定,穿起精神白大褂,用自以为最高效的方式处理“我”的伤痛时,正是一种无解的无助。
李英俊:批评家何平曾说,你的小说里藏着“复调式的交锋”,对此你如何看待?
何荣:何老师的评价很精准,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生活是网状结构,可能只是为了叙述方便,摘取了其中一条线索。细看,这条主干上还残留着被掐断的枝杈。“复调式交锋”其实更接近原貌,但是文字不像图像,图像可以画面切割、多镜头同步甚至是画中画,文字天然存在着先后的阅读顺序,所以书写起来有一定难度。
李英俊:《赝品》以小说人物张龙应、周建国、黄其龙为章节,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某种复调式的结构?
何荣:对。《赝品》就像几个声部,共同在“赝品”这一主题的指挥下交响。小说里,这三个人并无实质性的交集,但他们的人生动线却在某处交织,彼此互为对方的人肉背景板。人人都是“冒牌货”,在这场“赝品”大狂欢里,也许会有那么一点负负得正的真。
李英俊:你的小说语言和修辞极富表现力,比如,“路灯像慢动作的子弹,一颗一颗迎面射来,穿透身体,全无知觉。”“她像一枚静音按钮,掀下去就消了一屋子的音。”“我们三人坐得很紧,拧也拧不开。”在遣词造句上有什么独特的心得吗?
何荣:应该是一种主观性。“一切景语皆情语”,如果单纯客观描绘,可能还不如照相机咔嚓一张。尤其在城市化高度发达的今天,场景的同质化越来越严重。文字是介质,可以对抗审美疲劳,达成多重的感官唤起。
李英俊:你的小说似乎都不太“好懂”,也并不“好读”,对读者而言似乎是一种“冒犯”。在融媒体时代,追求文学性与迎合读者口味之间,你认为应该如何找到平衡?
何荣:很多时候,我们对“读者口味”有太多的私人假设。在莫奈画出《日出·印象》之后,很多人才猛然发现,原来朝霞是色块的洇染,雾是没有轮廓和线条的。作者跟画家一样,每个写作者在自己的领域深耕,许多个写作者分工、合作,从多个不同的角度,共同阐述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我相信,“读者”都是“杂食动物”,“读者口味”是变动的、多元的。
李英俊:是否关注同代人写作?
何荣:关注。同代人的作品很“贴”,很容易进入。大家的生活经验也类似,不存在去考证背景“真伪”这样的技术难题。实实在在,明明白白,都是亲身经历,不需要查史料。在自己处理素材遇到瓶颈的时候,读一读同代人的作品,看看别人的长处和短板,感觉很有收获。
李英俊:理想中的小说是怎样的?
何荣:理想的小说其实有好几类,长篇中篇短篇的标准各不相同。我写短篇小说最多,只能谈谈理想中的短篇小说——综合起来大概就是:锋利,但绝不单薄。
李英俊:你的写作受到哪些作家的影响?阅读对你的认知和创作有怎样的影响?
何荣:很多作家都影响了我,好像每个阶段我都有特别迷恋的“偶像”,过了一阵子,又换了一个。阅读就像补充营养,停下笔,边读边想,看看自己缺什么。阅读还像中场暂停,可以防止过于亢奋的自我重复、机械量产。
李英俊:正在写什么?
何荣:今年完成了四个短篇,每篇大概一万字左右。目前在写第五个短篇,年底可能能写完,也许是旧历年年底。
/ 李英俊/
山西右玉人,中国作家网记者、编辑。主要作品有《莫言,还是那个讲故事的人》《青年作家杨好:对我而言,文学是一种召唤》等。业余写小说,发表若干。
点击阅读原文,阅读何荣《二〇二一少女太空漫游》,《人民文学》2023年第2期。
排版:单小菁
编辑:刘 雅
二审:张俊平
三审:王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