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见非遗 | 月关《临安不夜侯》：找回“初心”，方能“出新”

月关《临安不夜侯》：找回“初心”，方能“出新”

文 | 李强

稍有网络历史小说阅读经验的读者，应该都知道月关。他是一个锐意求新的作者，在《回到明朝当王爷》一书封神后，他尝试写过奇幻小说、都市小说。经过一系列探索后，他又回到历史穿越小说领域，连续创作了《锦衣夜行》《步步生莲》等精品，坐稳了“网络历史小说第一人”的位置。但他没有止步于此，而是深耕历史小说领域，创作出了历史传奇小说《醉枕江山》《夜天子》。后来，他又在《逍遥游》中用上了“时间倒流”设定……

月关没有选择一直待在自己的舒适区，而是不断探索。这种探索是有风险的，订阅成绩也起伏不定。但这种探索也能让网络作家的生命力得到持续的滋养。此番重回起点中文网，发布新书《临安不夜侯》，月关自称“主动拒绝了丰厚保底，为的就是没有任何其他考虑毫无负担地专心写书”。用残酷的网文生产机制逼自己创新、进取，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大概是多数职业化的网络作家的“初心”：对自己狠一点，写出那口气，或许就会写得好一点。

近年来，网络历史小说创作风格发生了深刻转变，年轻的读者们更青睐温暖腹黑、少年意气的故事。七月新番、历史系之狼、榴弹怕水、西湖遇雨等热门作家的作品，大多是在细致考据的基础上，以欢脱、热血的文风取胜。面对这些汹涌的“后浪”，月关既没有放弃阵地，也没有随波逐流，而是选择回首来时路，找到写历史小说的“初心”。

月关擅长讲故事，也洞悉人心，写市井小民尤为传神，似乎这些人都是从烟尘里生就的。他写历史小说，极少书生气和文人华彩。他的“大俗”没有通向“大雅”，而是营造了亲切、可感的氛围，小人物一步步卷入历史旋涡，却能覆雨翻云。让读者能够畅快地做一个低调侠客的英雄梦，这是月关作为一个历史小说作家的“初心”。

《临安不夜侯》讲的依旧是历史穿越故事：主角杨沅本是现代“有求传媒”的公关人员，穿越到南宋的临安城，成立了“有求司”，在哥哥杨澈的庇护下，从事公关事业，替人解决难题。后来杨澈被杀，他开始复仇，卷入了各种争斗。

“不夜侯”的“不夜”，容易让人想起月关的前作。带“夜”字的有《锦衣夜行》《夜天子》，情节相似的有《回到明朝当王爷》《步步生莲》《醉枕江山》《逍遥游》等。“夜”的含义，是主角做完大事之后退隐幕后，成了暗地里影响历史进程的王侯将相。这样“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设定，带着侠气，既满足了现代人借“后见之明”去“四两拨千斤”的宏大幻想，也符合历史故事本身的“合理设想”——真正搅动风云的英雄，往往不能出现在历史记录中。

但“不夜侯”前面加上了“临安”这样有历史感的地理空间，就产生了别样的意味。“不夜”，即没有黑夜，是月光或灯光让黑夜如白昼。近年来各地发展文旅行业，稍有历史的地方，都仿照“大唐不夜城”建起了各种“不夜城”。“临安不夜侯”，活动在临安这座“不夜城”里，用故事带出了南宋临安的盛景。意识到这一点，才能明白《临安不夜侯》里的“公关”是一个多么巧妙的职业设计，它的工作性质就是收集、调配各种资源，解决难题，由此也关联起社会各阶层的力量。小说最大的主题，还是在“弥补”南宋历史的遗憾，演绎着朝堂、沙场和江湖的故事。这些故事单元打上了“南宋”“临安”的烙印后，临安城的文化便呈现了出来。由此，月关也摸索出了“非遗”叙事的新写法：不把“非遗”视作孤独精巧的文化标本，而是将其变成传统中国人饮食起居的日常。

月关是中国网络作家村的驻村作家，写杭州似乎是“村民的基本修养”。杭州今天的“非遗名片”，西湖、龙井、钱塘潮、刺绣等，也确实出现在了《临安不夜侯》中，但出现的方式巧妙，打破了人们对这些“名片”的符号化想象，推陈出新，让它们成为故事的有机组成部分。

西湖是小说第一个高潮的发生地，杨沅由此真正开始搅动历史风云。在此之前，杨沅本来只想做公关业务，收了乌古论盈歌的钱，替她解除和完颜屈行小王子的婚约。杨沅本来的谋划是让金人使团的韩副使听到完颜屈行政治联姻背后的阴谋，让完颜屈行放弃联姻。但杨沅受到了李师师的感召，决心做点大事，通过杀韩副使，挑起金人内乱。杨沅的行动就从替人排忧解难，变成了为家国天下而冒险。整个谋划都在西湖边进行。韩副使最终在西湖边被杨沅用“没羽箭”暗杀。暗杀场面是唯美而残忍的：“一瓣瓣桃花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寒芒。”在南宋初年，西湖就不大可能再是那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了，而是杀机重重的凶险之所。写到龙井时，虽然也提到了炒茶工艺，但主要还是以人和故事带出具体的地点。狮峰山作为龙井茶的产地，在小说中也被安排成了李师师的茶场，那里也是斗智斗勇的所在。钱塘江大潮，也被作者巧妙地安排了杨沅与各路人马的博弈，他巧借恩平郡王，完成了多个任务。人心随着潮水起伏，故事也随之跌宕出彩。

刺绣技艺的呈现更加复杂，杨沅本来是被哥哥安排到“陌上花”绣坊做绣工的。他并未真正去上过班，后来却与绣坊一直有着多种联系。“陌上花”绣坊的坊主肥天禄，是原岳家军踏白军副统制，其女儿肥玉叶也和杨沅在枢密院共事。除了以绣坊进行故事空间的关联，作者还配合着生活场景，表现刺绣之美。例如第176章写到杨沅和冷羽婵、薛冰欣一起逛街，他看到她们提着的包，“有种穿越了时空的感觉”：“杨沅就仿佛看到两个身穿汉服，提着包包去逛街的现代女性。实在是因为她们的包包太具有现代感了。”须知，这部小说本就是穿越小说，一个穿越者看到了古人，竟然有了一种自己穿越时空的感觉！这种奇妙的“错置”，很好地借用了穿越视角，以现代人的眼光在古代场景中描述古代刺绣工艺，其价值被自然地呈现了出来。“穿汉服却配了现代包”这样的场景，是读者们极其容易想起的场景。以穿越者之现代眼光，写出中国传统的刺绣之惊艳，使得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再是博物馆的玻璃柜中的旧物，而是带着温度的日用品。

小说真正写到古琴时，场面也是简洁隽永：“师师十指纤纤，正在轻松惬意地抚着琴。琴声微、妙、圆、通，随着师师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抚弄，恬淡、优雅的琴曲便袅袅而起，琴韵清、微、淡、远，与那龙井香茗相得益彰。此情此景，何需熏香。有香茗、有雅琴、有诗意、有美人，香意自来。”（第273章）宋韵之美，在作者笔下是动态的，可以转化为画面，甚至能够还原出气味。在《临安不夜侯》中，随处可见带着宋韵的写景句，例如“湖水绿的床单满是褶皱，仿佛是被春风吹皱了的一池水面。”这是对诗词（“吹皱一池春水”）的化用，但其作用不是装点门面，而是提供了一种新的节奏，确切地说，是跟随主角视角，逐渐慢下来的节奏。也只有在这样的节奏里，历史画卷徐徐展开，其中韵味才能被读者细细品咂。

“非遗”是当前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的热门，常见的是把精力放在再现“非遗”的技术过程上，写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说明书”，还有的是以网文类型套路，嫁接“非遗”的符号，表现“非遗”传人的情情爱爱。带来的效果就是，似乎处处都在写“非遗”，但读者反而体会不到“非遗”之美，更无从想象其辉煌历史。究其原因，是一些作者缺乏基本的历史积累，对“非遗”的理解有限，难以将其真正融入历史叙事。历史小说作者在理解传统文化和书写世道人心方面有天然优势，发挥优势，有针对性地写好“非遗”故事，便容易出彩。月关的《临安不夜侯》，是个人的“回归”之作，亦是找回了“初心”的真诚之作，开辟了书写“非遗”的新路径。他用“临安不夜侯”的精妙故事，还原了一千多年前那座“临安不夜城”的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