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在亚城东南方向的小镇麦迪逊消磨了半天的光阴。
做园艺的威尔告诉我们，附近有两个小镇值得去看一下，如果对那些尚存有一些历史遗迹的地方感兴趣的话。查看了一下，他所说的小镇麦迪逊大约是40分钟的车程，午后便往那儿赶过去。
一路上大道无人，两旁大片的农田草场和林地，间有池塘溪流，在年内最后一个冬日的暖阳下，明晃晃地映着天光云影。乡村的景致，不知为何，总是让人安宁又心生敬意。
麦迪逊果然是个留有许多遗迹的小镇，尽管内战期间为北方的谢尔曼将军焚毁了许多建筑。我们沿小镇的缅街(Main St)，一路西行，两边教堂，学院，各种协会，种植园时期的大房子，高大的树木，直至小镇著名的墓园，皆具特色而让人留连许久。
城中立有许多纪念标牌，一块一块地读过去，几乎有穿行于历史的感觉。事实上，麦迪逊整个小镇就是一个巨大的博物馆，每一处遗迹即是一件拥有灵魂的文物，生长在风云光照之中，自由自在，至今生动依旧。
我们在路边见到的第一块纪念标牌是有名的“向大海进军”（The March to the Sea），亦即1864年萨凡纳战役的通俗名称。那场战役由联邦军威廉·谢尔曼少将率领，以11月16日谢尔曼军队离开已占领的亚特兰大城为开始，至12月21日占领萨凡纳港为结束。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乔治亚的城镇承受了巨大的损失，工业和基础设施遭到的破坏尤其严重，平民财产也被毁损无数。
美国内战以北方的胜利而告结束，并且因解放奴隶而给美国带来了生机和伟大的人文进步。但是战争的创伤对南方民众来说，却终于是久久难以平复。设立纪念碑牌背后的心理，还有着一种深深的伤痛，而南方许多小镇实际上都经历过并在记忆深处掩藏着这种伤痛。每一个时代的战争也许都是无法回避的，然而胜负说到底皆只是难以记数的生命的消亡。不过苦难之中，总有着人类须永远尊重的抉择，忠诚，勇气，以及高贵但脆弱的生命的体躯。
想起10月、11月的时候，美国大选处于最后的、无比激烈的阶段。那段时间，情绪紧张而又高亢。想着美国以及整个西方世界这个世纪以来、种种令人震惊的变化，不由得心里很感到沮喪和悲哀。从我的认知角度来看，美国以及整个西方世界无疑正在走向歧途，或者可以说正在走向衰亡的途中。我们年轻时代所推崇和景仰的文明，我们初到美国时所见到和赞叹的文明，已经变得让人感到陌生和失望。
2019年年末读到凯撒的【高卢战记】，触动之大，以至于一下子栽进了古罗马的世界。五年过去，断断续续读了不少，一路地感慨感叹至今。
确实，古希腊古罗马的人文和社会成就让后人惊叹不已，然而其终于崩溃也许更令人伤感叹息。这双重的感受其实也是所有稍稍关注古代罗马史的人所共同拥有的感受。
关注历史使我们得以窥见历史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就是，无论多么伟大的文明，这文明终究有消亡的一天。
这个令人悲哀的真相并不是全部事件的终结。因为即使古罗马，或者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衰亡了，消失了，其所创造的文明文化中的点点滴滴，在其载体消亡以后，仍然在时光的河流里浮沉不去，并且愈久愈显得光灿照人。而同时，任何一种文明，无论是正在消亡，还是已处在消亡的尾声，总还是有许许多多不甘的人，在努力挽救这种命运。在这竭力的、令人伤感的挽救之中，更多的文化奇迹和文化奇景被创造了出来，哪怕这文明的结局依然是消亡。绝望的挽救和努力，既是人类的宿命，也是人类伟大的使命。这种挽救和努力，保存了最伟大的传统，并且同时，往往也创造和孕育了新的传统和文明。
我在自己以往的文字中多次表述了对于目前美国这种文明的衰亡迹象，所感得的伤感和无望，认为我们今日所做，只是在努力延缓这种衰亡。可是如果我们意识到人类的宿命即是使命，我们其实在心理上已可稍感释然。以儒家哲学来说，这即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这种不可为而为之的认识、或者可以说是人类高尚的天性，驱使了历朝历代无数的伟人，仁人，凡人，创造着属于他们那个时代，乃至整个民族的伟大的文化及传统。
在麦迪逊小镇的一个下午，我们为一个城市的历史而唏嘘，为仍然在大地上站立着的那些活生生的物，事，及人而欢喜。光阴流转，每一分一秒都在逝去而成为过去，人类除了过去真的是一无所有。然而人类可悲可敬的宿命里，先哲先贤们徘徊不去，而光天化日之下那些长存的遗迹，鲜活而又端庄，让我们今日的世界、我们今日的生活变得美好并且意义深远。
昨日新年的第一天，去林中散步。空气湿润而清新，冬日的林子里没有各种藤蔓，没有大的蛛网，没有四处挡路的枝枝桠桠。仰头看天，冬日的蓝色清丽而又温暖。
林地里落满了黄叶。铁杉，苔藓，野莓果的小枝叶，又从落叶里钻出来，鲜绿的颜色，小孩子一样地招惹人的欢喜。
树木的叶子大多已经落尽，唯有山毛榉到现在还是顽强的一树黄叶，浅褐的颜色，雨后润湿的空气中变成了明黄，在林子里格外地显眼。还有一种灌木，一整个冬天都挂着深红紫红的叶子，小小的，圆润晶亮，远处瞧着像野葡萄。松树虽然是常青植物，但其实也是换叶的，冬春时节新长的松针，鲜嫩的绿，和夏秋季的老绿全不一样。
湿润的空气在林子里弥漫着，有一种明显的甜味。这个季节、这个日子在林子里散步，各种小小的发现，让人在新年冬日里特别沉静的心境中，生出许多仍是沉静的欢喜来。
别了，过去的一年！愿这崭新的一年、清天丽日的岁月里，浮躁焦灼的尘世多一些温暖，愿人心总是能为善与爱所拥抱。
浩瀚世界，所见所闻，无非印象
悠悠古今，所思所想，皆有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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