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看绿水长流
作者：二毛
外公常常垂钓的小河边，风依然象以往一样轻轻地吹拂着，气息却有些茫然。许多东西失去，事随境迁，光阴改变了凡是能够改变的东西，外公外婆也已经做了古人。不用去想那个院落，老屋子还在，沉默而安静，似乎外婆依然弯腰在院子里拾掇，切菜养鸡，像以往一样，一刻都不歇息地忙碌着，清晨和白天，总要往田间地头去一遭，才能找出她忙碌的身影。
沿着曲折的田埂去，被收割的稻田光秃秃的，一丛丛枯碎的稻草桩子，等待被耕作，替代。小时候很远的距离，在今天走来，不过是轻易的几步路。蜜蜂在耳畔嗡嗡响过，嗅到田园里菜花断断续续，似有似无的香，阳光柔媚的早春，树木刚刚吐出绿芽，小河的水淙淙流淌，绕过河床凸露的巨石，发出轻微的回响，潺潺的，诉说一些自古至今无法破译的音讯。
河堤依然生长着一些儿时熟悉的杂草，似不见了许多的物种，变得单调贫乏。只有那河边的大青石还是旧日模样。二十多年的光阴，究竟还有多少未曾改变的东西？河水依然清澈，小时候见惯的苔藓还在水中飘悠。尽管水流是小了许多，河床也窄了许多，水还在原来的河道里流淌着，欢唱着向东而去。
在这里度过的光阴想起来总是格外美好，总能吃到外公钓回来的鲫鱼，被外婆煎得酥脆。又大又肥的芦花鸡，九斤黄，煮一只两天都吃不完。我和隔壁的小伙伴每天在窗口爬出翻进，打碎了小姨养在窗口的兰草，小姨气急败坏地骂：厚脸皮。她带着我去摘野草莓，那种叫栽秧果的色彩鲜艳的野果子。一道溪水从村旁流过，小姨一边洗猪菜，一边得提防着我掉到水里去。
人家屋里飘出饭菜的香味，这山这水对于我无限亲切。小河水日夜不停地流逝，如一去不复返的光阴。一到傍晚，野鸽子在村边小溪旁的树林间咕咕直叫。一只小鸟儿突地飞到我近旁，并无惧怕。这一种很小的鸟，黑白相间的羽毛，轮廓柔美流畅，形体娇小而轻盈。自然的法则真是很奇妙，不是每一只平凡的鸟都羡慕水面优雅停歇的白天鹅吧？它一定乐意自己是这样的自己。一棵树就是一棵树，它们仅仅成为它们自身而已，因此才有了这么多彩丰富的世界。人类自以为是生命的灵长，以为自身无所不能，总有统一的标准来衡量他们认为的成功，光耀，追求自我的超越，在理想幻灭的时候又认为自己一无所能。许多的错误，都源自于违背常识，过分强求和控制，不接受现实里这样或者那样的自己，难得平静和快乐，我们果真是万物的灵长么？小河上游的水库，有大群的野鸭集聚，不几天，它们又该回到老家去。山边的小溪此时被一根粗大的铁管装载了，沿途湿地干涸，没有了浓密的水草，心里甚是懊恼担忧，没有了这条山溪，鸟儿该到哪里找水喝找虫吃呢？
戴胜鸟展翅从田园的上方掠过，洒下一阵叫声，是告知还是寻觅？我听不懂，看着它们在阳光下疏淡的飞影，听见它们在竹林的后面，热闹地吵闹，打斗和嬉戏，仿佛庆贺春天的来临。它们的声音和汩汩流淌的水声应和，河里的小鱼也活跃起来，陡然为这一片地域添了许多的生机。经过小时候就走的木桥，这乡间常见的简易的木桥，常常我要疑惑，是怎样的耐力，使这样的几根木头搭成的桥能够支撑这么久？外表已经残破，甚至可见腐朽，依然结实，恒久，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才会坍塌。仿佛它一直会在这里，永远会在这里。
家园的感觉无处不在，我们却还是不停寻找，到远方去。兜兜转转，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家园就是祖宗葬身之地，他们耕作的土地种着庄稼，能够坐看绿水长流，能够在阳光下瞌睡打盹，能够静看高天的流云，被房前屋后的草垛围拥着。阳光温暖，月光清澈，看四处觅食的鸡和拴在木桩上悠闲吃草的马。知道自己的来处和去处，在山间的清风里欢畅的呼吸，可以安静地回想小时候种种有趣的事情，笃定地有一份确实而安恬的生活。
仿佛外公还看着飞满屋顶的鸽子，撒着苞米给他的鸽子喂食，楼下外婆唠唠叨叨，大意是外公啥事不干，只记挂着他那些脏了屋顶的鸽子。外公却只是笑微微地回句嘴：你个老婆子性子硬是急得很。一只橙红色的鸽子是我的最爱，它落在灰色的瓦房上，那么鲜艳，优美。喂完鸽子，外公便拎着鱼篓，坐到河边的大青石上，钓竿轻挑，又一条银色的鱼儿上钩了，他麻利地放进鱼篓。从山里吹过来纯净的风，吹弯田野飞速生长的秧苗，万物享受着春日里的暖阳，树木争分夺秒地生长。
我知道春天转瞬即逝，夏天，秋天，冬天接踵而来，那一年五六岁的我被父母放在外婆家，坐在小圆凳上晕倒了，外婆背着我急慌慌地往五里开外的乡卫生院赶。只走到半路就遇到来看望我的父亲，我总是有那么好的运气，父亲说，还有口福，每次放假回家，父亲总能够打回几只野鸭或野兔，屋子里装满燃烧的煤炭的气息，锅里扑鼻的香气。
印象里，唯有在这个小村，我活得像一只精灵，被全村的每一个人宠爱着，专门做些讨嫌的事情。隔壁的男孩子家里做了凤尾糖，他偷偷地拿给我吃。外婆家的鸽子蛋也是专门给我煮的，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小伙伴，每天跟着我疯玩，爬高上低，一排房子所有的房间，都被我们从窗户里，房檐下出入了几十遍，把屋角的灰尘粘个精光，在小伙伴家睡觉，任凭外婆一声声招呼也不回去。
外婆做的包谷饭，又糯又香。她的手指头上面开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夜晚围在火炉边，一边往指甲裂缝里涂蛤蜊油，一边说着往事：你外公可怜得很，把你外老祖的尸骨从昆明运回老家四川，整整运了一年啊。请别个用车拉，没有钱，就打零工，你外老祖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死也要拉回家去，路那么远嘛，又打仗，兵荒马乱的。那些年我带着你妈和你二姨在四川老家，每年给你外公做一双鞋，一双比一双大一点。后来的事情我知道，外公把老祖在昆明的家产都捐给了公家，进了银行学校，到沾益来建银行，到盘江大坡工作，最后全家搬到了这个小村子，让外婆和儿女放弃了城市户口，外公上班，外婆在村里干活。外公说不好闲着吃国家的粮食。
外婆和外公就埋在村边的小山上，在那个鸟儿叽叽喳喳的山林里，我有时回来，到他们的坟边坐一坐，风过树梢，松涛阵阵，仿佛外婆絮絮叨叨，说着那些陈年旧事。
时光浸在水里，犹如悠然沉浮在水里飘荡的水草。这春天的水流，细小清澈纯净，像一颗颗连在一起晶莹剔透的种子。
我看着小河这样静静地流走，一点一滴寄走了光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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