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在社交媒体上获悉台湾著名作词人，同时也是资深的广告文案、美术、摄影、品牌推手集多种身份于一身的杨立德老师，于今早因心脏骤停抢救无效离世。噩耗一传出，人们纷纷感到震惊诧异。尤其在这个刚刚过了一半的12月，刘家昌、琼瑶、中山美穗等几位重量级的音乐人、作家、歌手演员相继离世，我们还没从这样的悲痛的阴影中回过神来，却又听闻这样的噩耗，让这个寒冷的冬季多增添了一丝怅然的寒意。
知道杨立德老师当然是从他作词的歌曲中得知，记得苏芮的《奉献》走红大陆的时候，大街小巷都播放着“雨季奉献给大地，岁月奉献给季节，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爹娘。”这也成为我对苏芮最温暖的记忆。在咨询匮乏的年代里，人手一本的“歌词手抄本”是必备的，我清晰的记得那时候我的“手抄本”里有两首叫《奉献》的歌，一个是电视剧《公关小姐》的主题曲，由内地女歌手张咪演唱，另一首就是杨立德先生作词、苏芮演唱的《奉献》。也在不久前张咪因为舌癌被迫手术切除了半个舌头，永远的告别了歌唱事业，没想到今天又听闻另一个噩耗，令人唏嘘。
追溯杨立德先生第一首词作的发表，我们可以从陈乐融先生采访台湾流行音乐的14位作词家的书《我，作词人》中轻易找到答案。1978年，当年台湾歌坛的第一位偶像歌手----一个十七岁的小男生徐玮，演唱了他的第一首歌词《笔友》。彼时是一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等通讯工具的年代，写信是人们通常采取的联络感情，传情达意的一般途径，所以无论大人孩子、上班的上学的都好交个笔友，写一写最近学校遇上的新鲜事好玩的事，抒发一下深处两地的相思之情，互通有无、寄情于书信。于是《笔友》这样的歌词应运而生，歌词道尽了从未谋面的纯真的情感，期盼对方情感的回复，徐玮也唱得真挚感人。
当时杨立德的主业其实是以广告为主，当时在广告公司做脚本绘画、平面设计的工作。当时的广告公司有一个大客户是歌林电气企业，是一家做留声唱机的机械公司，因为以当时的条件来找一张试听碟比较困难，于是就兴起了自己做唱片公司的念头，成立的部门也签下了像洪小乔等歌手，找到杨立德让他负责为歌手们拍摄唱片封面、做封套设计。之前，杨立德在“世新”读书时认识了彭国华，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后来毕业以后一边在广告公司上班，一边帮“滚石杂志”做美编设计。直到有一天彭国华跑来跟他说：“Andy，我要去开唱片公司了，要自己出来做。” 作为一个颇具号召力与个人想法的音乐人，他迅速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将陶大伟、杨立德、陈志远等这些如今可称为大师级的人才聚拢在自己身边，同时也充分利用海山唱片乃至滚石唱片作为试验田，去尝试进行专辑的发行与制作。这家新生的唱片公司，被杨立德取名为“飞碟”。这似乎已经彰显出这些年轻人想与老东家分庭抗礼的野心与决心——滚石在地，而飞碟在天。天上地下，仿佛立判高下。
进入飞碟唱片，杨立德主要负责旗下艺人的摄影工作，苏芮、蔡琴、黄莺莺、小虎队都是他镜头下的明星，但是最遗憾的是他没有留下一张和这些大明星合照的照片，在他心里，他们只是最好的工作伙伴而已。他为蔡琴拍摄了《此情可待》的专辑封面，让“最美的蔡琴”停留在了唱片封套上，他也为初初茅庐的小虎队拍摄了《新年快乐》和《男孩不哭》等专辑的封面照，将一代偶像的最初最清纯的样子定格在了光影的底片上。早期黄莺莺给人的形象多是冷艳且有较强的距离感，因此飞碟唱片决定把明亮与贴近大众作为关键词，放在她在飞碟的首张专辑《来自心海的消息》之中。于是在杨立德设计的封面上，我们看到了一个留着羽毛剪短发的时尚女子。在音乐风格上，保留过去或深情或哀婉的曲风同时，制作人曹俊鸿引入了八十年代中期盛行的新浪潮电子乐风。同名主打歌再加上第二主打曲目《现在流行什么》，准确地捕捉到了当下年轻一代的心声，并可算作都会女子路线的一种早期尝试。
而开篇我们提到的那首杨立德写给苏芮的《奉献》也是苏芮经典专辑《台北·东京》中的主打作品，细读《我，作词家》，词作者杨立德称太保喜欢从他写东西去挑，像剪接师一样，彭国华一定是先看到了他写给童安格的《一生中的第一》，于是他改编旧作，精简长句，着笔墨于奉献，化小爱为大爱，终成一代经典。而杨立德在接受央视节目《回声嘹亮》时也曾讲述了这首歌曲背后的故事：“有一年的端午节前他去日本旅行，途中不知何故突然有种“应该回家”的感觉，这样的感觉饶得他心烦意乱，便决定马上回家。刚到了台湾机场时，便传来了大妈去世的消息。杨立德当场泪奔，心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电感应”吧。”同时，苏芮的《奉献》也刚刚录制完成，在听到苏芮饱含深情的唱着“雨季奉献给大地，岁月奉献给季节，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爹娘。”再加上在那样的情境下，有那样的经历，又恰逢那样子一个时间节点上，从此这首歌便成了他自己这一生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深刻记忆。
杨立德的词作风格比较不悲情，而且带一点点自嘲性质的，有点痞痞的。飞碟著名的词作者陈乐融说：“杨立德是前辈，也是顽童，你很难拿捏他的逻辑，因为他的创作与为人不受世俗的羁绊。”他的词不尚厚重，重吉光片羽，可能跟他视觉设计出身有关，在张雨生的《如果你冷》中有这样的歌词：“我的爱为你开启，像白色的闪电划破天际，我的爱为你奔驰，像红色的血液充满身体。”字眼很浅白，但印象强而有力。
再比如他写给孟庭苇的《无声的雨》：“大雨仿佛轻轻敲着每个人的心房，而我却只听到无声的雨”，写给黄莺莺的《雪在烧》：“雪在烧，风中的足迹是谁在寻找，雪在烧，心痛的故事没有人知道。”杨立德作词的意象是很强烈，同时又很矛盾的，在他的笔下，下雨可以是无声的，只因为人在悲伤的情绪底下潜意识里就像与现实生活隔绝开来一般，在他的笔下雪可以是燃烧的，只因为“所有的悲伤凝聚成火，将曾经的感动燃烧殆尽。
杨立德也经常用他的英文名“Andy“或”安德烈“署名发表作品，那是因为当年的词曲作者通常会和唱片公司签订创作合约，他们的作品只能给本公司的歌手使用，于是他们便想出这个方法来”接私活“来给别的唱片公司的歌手写歌。就像他给孟庭苇创作的脍炙人口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就是署名”作词：安德烈“。而他与作曲的陈小霞当时也是形成了比较固定的创作搭档，共同创作了像《他不爱我》、《谁的眼泪在飞》、《有一天我会》等。而陈小霞和杨立德共同创作的歌曲《女人鞋》，讲述的是关于女人挑选鞋子尺码的主题，写给万芳的《女人鞋》就恰如其分的将爱情和买鞋子巧妙的联系在一起，在说到爱情时我们常听到这样的说法：“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而实际情况常常是“看中的鞋子偏偏不合脚...刚好的鞋子被你忽略掉...”这种矛盾的心理与现实的讽刺在这首歌中被表达的淋漓尽致，每每看到这样不可多得的绝妙词作，实在令人佩服作词人的功力。
杨老师的多才多艺使他不仅在音乐上独树一帜，更在视觉艺术领域享有盛誉。他也为张宇、张镐哲、黄舒骏等人的多张唱片担任摄影师，而我认识苏慧伦的第一张《六月的茉莉梦》，那清纯少女般的封面让我深深迷恋，没想到也是出自杨老师之手。时值十二月寒冷的下雪天，风吹起了白色的纸片，像异国的雪花一样……没有讶异，只是怅然。杨立德老师的音乐、他的摄影、他的创意给了这个世界无比丰富的文化内涵，当下，我在屏幕前敲下这些凌乱的文字时，脑中一直不停盘旋着他写的歌：“有一天我会插上翅膀飞，有一天我会，张开双眼看，有一天我会见到我的梦中有谁，有一天我会飞过世界的背……”仿佛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做最后也最完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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