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和死亡——传奇名画中的“蛇蝎美人”莎乐美

文摘   文化   2024-09-26 08:10   江苏  


1890 年代,西方文艺界流行一种新的创作形式——将创作者焦虑情感凝聚成一种感性象征形象理性感性交杂,往返于爱欲死亡善念邪恶真实虚幻之间。


1876 年的沙龙展中,古斯塔夫·莫罗同时展出了 2莎乐美图像,一件为油画作品《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另一幅为水彩作品《显灵》


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

古斯塔夫·莫罗

1876年,布面油画

143.5cm x 104.3cm

美国洛杉矶,哈默博物馆


《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华丽珠宝覆盖胴体的莎乐美成为欲念象征母后希罗底手持孔雀羽扇形同邪恶化身


母后希罗底


一只肉欲写照的黑豹直躺在洒满凋零花朵地面上,背后幽暗宫殿弥漫着难以名状神秘。


黑豹与地面的花朵


目前尚无法得知莫罗莎乐美是否受到了福楼拜《萨朗波》的影响,不过福楼拜《萨朗波》中以长篇文字描述华丽宫殿珠光宝气迦太基公主,两者风格浓艳如出一辙。


这两幅莎乐美作品是莫罗退出公开展示场所6 年后重返沙龙的作品,不仅为他赢得了好评,也是他被定为象征主义画家代表作左拉便是在这沙龙展中,看出了莫罗是一个奔向象征主义的画家。他指出了画家擅长挖掘古老而原始的形象,尤其喜爱重叠谜样怪异饰物,散发令人失措张力左拉《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的评论,点出了象征主义绘画深层意涵


“事情发生在一个‘理想化建筑’宫殿里”左拉一面引述人们的评论,一面指出:


希律王御座上,或者应当说,在祭坛上,背后柱子显出一个三头神祇群乳下垂葡萄串,神祇象征式举起手


诡异的祭坛与三头神祇


白色衣着希律王犹如尸骸苍白像一个鬼魂,显然代表了随之消逝古老世界


三头神祇与下方的希律王


祭坛脚下有一个奴隶,手持一把双刃剑僵直、木哑,苍白一如其主子;


希律王与奴隶


在他的对面,可以看到希罗底与一旁的乐师


希罗底与乐师


美妙年轻女子,在散布花朵的地上,滑动她挂满红宝石金银珠饰白色脚尖。她的一只手臂前伸,另一只手臂在面前弯曲,她手里拿的可能是一朵粉红色莲花


莎乐美


这便是莎乐美之舞,然而我们再清楚不过的是,那位总督要把自己半壁江山送给莎乐美疯狂行为。”


左拉文字准确地传达了《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神情,也指出了画中理想主义。画家莫罗既不屑当时自然主义“肤浅”,又不愿如浪漫主义“亢奋”,他选择了以神话人物东方神秘主义指涉人性象征主义左拉的评论为莫罗象征主义风格下了定论


不过,在 1880 年代,最能反应“莎乐美”图像的狂热情感、直逼颓废美学精髓的,当推诗人J.K.于斯曼于斯曼的名著《逆流》1884 年问世,作者通过书中主角德塞森特审美趣味,不仅为莫罗莎乐美图像做了最传神描述,也为当时图文互换创作方式留下一个范本。下面便是《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文字版本


“在熏香邪恶气味中,在这一教堂的热烈氛围中,莎乐美伸展左臂,做出一个下命令的姿势,右臂则弯曲,举着一朵大莲花,举到脸孔的高度,还踮起脚尖,按照一个蹲在侧旁的女子拨弦弹琴节拍徐徐前行


莎乐美


表情安详,肃穆,几乎可称为崇高,开始跳起应能唤醒老希律王昏钝感觉的淫荡之舞来;她的胸脯波动起伏,随着旋转不止项链的摩擦,乳尖很快尖尖地挺立;一颗颗钻石紧贴在她湿润的皮肤上,闪闪发亮她的手镯,她的腰带,她的戒指,喷发出点点星火;她鲜艳衣裙镶有珍珠,嵌有银片,缀有黄金披金挂银护胸甲上,每一个小网眼上都是一粒宝石,它们如火燃烧蛇形的火焰彼此交错,在暗色肌肤上,在玫瑰茶色皮肤躜动,宛如一些灿烂辉煌昆虫,带了耀眼夺目鞘翅胭脂红纹路霞光黄斑点钢蓝杂色孔雀绿条脉


莎乐美


全神贯注,眼神凝定,像是一个梦游神,既看不到颤抖总督,也看不到她母亲,这个正监视着她凶残希罗底,也看不到那个两性人阉人,他正手握弯刀,站在宝座下方,一张半遮半露凶脸,在他那夹杂着橙黄色衣袍底下,肥胖胸乳下垂着,像是一个葫芦


奴隶


比较左拉于斯曼两人的描述,不难看出于斯曼《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极尽感官声色之能事,将文字修饰到了“性感”边缘,不仅在静态的图画注入了动感,还结合了嗅觉、触觉韵律感莫罗显然没有依据圣经的叙述,“莎乐美”图像只是画家、诗人梦幻中的绝世美人,然而此美女魔咒附身,她不仅怪异、超乎人性,甚至沉沦本能趋势下的动物,因为她:


“用婀娜多姿诱人身段从一个老人那里博取一声充满肉欲和渴望呐喊;她不仅仅用乳房的颤动,肚皮的哆嗦,大腿的抖动,粉碎了一个王的能量,融化了他的意志;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已从所有女人中被选出,成了不可摧毁奢华神圣象征,成了不朽歇斯底里女神,成了可咒美神蜡曲症让她肌肤发僵,肌肉发硬;让她如野兽魔怪,无动于衷,冷漠如霜,毫不敏感,恰如古代海伦毒化靠近她的一切,看到她的一切,还有她所触及的一切


莎乐美


莎乐美在此成为邪恶化身魔鬼化女性美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一如海伦、斯芬克斯、达莉拉。这里,我们面对的是 1880 年代一个热门议题——女人的原型;围绕着“女人”这个主题,作家、画家投射各自不同的情感;有的直接反映出他们对女人欲迎还拒的观感,有的不过是借用女人的身体形象表达一些抽象的概念,如纯洁、天真,或其相对的邪恶、诱惑西方绘画自古以来喜欢用女人做为表现题材,到了 19 世纪的象征主义艺术女人的形象尤其多姿多彩


莎乐美


波德莱尔中,女人贞洁天真符号保罗·斯特克奥菲利亚象征着殉情、贞洁、永恒而又不可及爱情


奥菲利亚

保罗·斯特克

约 1894 年,布面油画

巴黎小皇宫博物馆


克里姆特中,女人战斗象征


帕拉德·雅典娜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

1898 年

奥地利维也纳博物馆


莫罗莎乐美则是“蛇蝎美人”化身;这些象征形式超过了古典艺术中通过人体(尤其是女性胴体)寻求和谐、对称典范的用意。在象征主义中艺术家们大胆地引用女性身体感性美极尽彩绘情色煽动,以强化艺术形式的表现力


显灵

古斯塔夫·莫罗

1876年,水彩

106cm x 72cm

巴黎奥赛博物馆


沙龙展中第二幅莎乐美图像《显灵》,叙述莎乐美舞蹈结束后,在幻觉中看到施洗约翰血淋淋的头颅升腾起来幻景。此画的震撼力不亚于《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下面是于斯曼《逆流》中对全图描述


“在这幅画中,希律王宫殿像是一个阿尔罕布拉宫,高高地耸立在有摩尔人方格贴面的轻巧的暗红色柱子上,那些方块,像是由银子混凝土黄金水泥紧贴在柱子上;一些龙飞凤舞阿拉伯图案形的壁琉璃出发,沿着整个穹顶的表面流动,而在琥珀色细木镶嵌上,攀爬着一些彩虹微光棱柱之火


谋杀已完成;现在,刽子手无动于衷地待在那里,两手握住血迹斑斑长剑把柄


刽子手


圣者被砍下来脑袋放在石板地上盘子升起半空,它睁眼瞧着脸孔苍白,嘴巴张开,唇无血色,脖子深红,滴着眼泪


施洗约翰的头颅


一幅马赛克镶嵌画圈定了那张脸,脸上散发出一轮光环,在门廊底下光芒四射,照亮了可怕的脑袋升腾场景,也点燃了无神瞳孔圆球,只见它们痉挛一般紧紧盯住了舞女


施洗约翰的头颅


莎乐美用一个惊恐动作推开了把她紧钉在那里的吓人幻象,然后就踮着脚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眼睛睁圆了,一只哆嗦着按住了自己的喉咙


莎乐美


她几乎全身赤裸;舞到炙热时,裙纱全乱锦缎从身上滑落;她身上只剩金银珠宝饰物;一段护带紧紧围在脖子上,像是一根腰带围在上,而一颗精致宝珠就像一个美妙搭扣,投射出一道道闪光,照在两个乳房间的乳沟上;


莎乐美


更低处,胯上系有一条带子,遮住了大腿上部,那里垂晃着一个硕大水晶坠子,从中流泻出一条红宝石祖母绿小河


莎乐美

最后,赤裸身体上,护颈带腰带之间,是鼓鼓肚子肚脐凹进一个洞,很像一枚缟玛瑙雕成的印戳乳白的,带有指甲盖玫瑰色


1.莎乐美  2.施洗约翰的头颅  3.刽子手

4.希律王  5.希罗底  6.乐师


水彩呈现的《显灵》这幅画中达到了水质媒材前所未有的表现力,颜料单纯的化学成分“在纸面上展现出流星般闪耀,犹如彩绘玻璃艳阳照射下,其银辉华丽令人目眩。”莫罗驾驭水彩的能力似乎胜过油画,尤其是线性阿拉伯图纹的表现;这是《显灵》胜过《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之处。装饰图案平面绘画中可扮演空间梁架的功能,那些令人眩晕纹饰不仅展现了象征形式的虚实,也使形体上的理念视觉化得以在一种能动过程中完成。


莎乐美和施洗约翰的头颅

为奥斯卡·王尔德剧本《莎乐美》所做的插图

奥布里·比尔兹利

1893 年


莎乐美19 世纪末的典型符号,也是象征主义偏爱的题材。随着莫罗的两幅莎乐美画作沙龙展出,紧随其后福楼拜在其短篇小说《希罗底》中,再度采用莎乐美主题,直到 1907 / 1911弗洛朗·施米特的谱乐《莎乐美的悲剧》,大约 13 年间,出现在文艺界知名作品便有王尔德戏剧马拉美于斯曼诗歌比尔兹利插画理查·斯特劳斯安托万·马里奥特音乐诗人、小说家、音乐家、画家不同形式,反复在莎乐美形象中寻找他们共同关心命运女人与爱情,灵与肉,生命与死亡


莎乐美与她的母亲

比尔兹利为奥斯卡·王尔德剧本《莎乐美》所做的插图

1894年


因此,莫罗塑造的不仅仅是莎乐美,而是世纪末“蛇蝎美人”原型,正如波德莱尔曾指出,通过此绝世美女画家诗人指涉的是一种无意识存在原始本质,其蛊惑魔鬼外形,是一种被罪恶感所驾驭狂热奔向不可知命运


艺术评论家卡士坦尼亚里曾称颂莫罗“莎乐美”画作为“灵感的想象”阿尔伯特·沃尔夫则认为它是过度兴奋下的“病态幻觉”。无论是想象还是幻觉绘画借用模仿再现透过色彩与造型直接呈现莎乐美,其效果是即时的:刽子手血腥罪莎乐美惊愕恐怖神情直接诉诸于观者震撼力之强不言而喻。这是“彩绘莎乐美”胜过“文学莎乐美”之处;然而绘画即时性也有其不足之处;画面整体映入眼帘,观者没有遁逃的余地;彩绘图像虽然将施洗约翰圣徒传中脱离出来,成为罪恶、命运、死亡象征,然而其指涉深层内涵却是在于斯曼“文学图像”中得以充分发挥


显灵

古斯塔夫·莫罗

1876年,水彩

106cm x 72cm

巴黎奥赛博物馆


文学修辞线性的方式,将其逐一呈现刽子手沾满血渍的剑柄、缓缓升起的圣人头颅,到裸露舞者惊恐失魂痉挛表情“文学莎乐美”具有引导读者情绪逐步升高力量于斯曼“文学莎乐美”并非莫罗彩绘“移位式转换”,其文字的表现力淋漓尽致地再现了“彩绘莎乐美”,同时更通过文学思想性拓展了青春、爱欲死亡矛盾辩证,将彩绘对自然的形式模仿,深化为情感思想。如果说“彩绘莎乐美”一次性完整地呈给观者,那么“文学莎乐美”则是随着时间移动逐步地揭露图绘的深层内涵绘画诗文差异处,如同诗人莱辛所说正是其相互补充与相互成就之处。至此,莎乐美彩绘文学叙述版本,完美呈现了这两种表现形式本质


莎乐美在希律王前跳舞(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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