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第1813期(总第5115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故乡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词,是衣胞之地,是童年摇篮,是小时候想走出去的地方,是离别后的日思夜想,也是老了归来时的百结愁肠。我是喝着如皋水长大的。在如皋,我一直生长到十七岁,才当兵离开家乡,到了沸腾的军营。老家在如皋搬经镇一个叫丁家庄的村庄,庄东头都姓张,庄西头全姓丁。只是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叫丁家庄而不叫张家庄,想必是先有丁姓,后有张姓,没去仔细考证。
记忆中爷爷家有座老屋,前后两幢,后面是堂屋,七架梁,前面是厢屋,显得矮小简陋些,右侧还搭了一个小工具房,里面放置农具和石磨,但红洋瓦的屋顶则格外显眼。老屋的天井不长,中间铺了些碎砖,院子里栽了桃树、杏树、柿树,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蕃瓜花和紫果花,那紫果叶子可炒菜,果子我们把它挤出来当蓝墨水用。老屋前,一圈杏黄的竹篱笆内,种满了四季时蔬。屋子东西两边,各有一条小河流过。老屋的西南侧有一口水井,周围几十户人家都靠这口井水饮用。屋后,有一个很大的竹园,还有两棵大桑树。夏天的中午太阳毒时,我们最喜欢钻进竹园,听知了的叫声,享竹园的清凉。待睡上一觉,然后爬上桑树,摘最大最红的桑葚吃,不吃到满嘴血紫牙齿酸疼绝不肯下树。老屋后园里还长了一棵很大的楝树,枝分三杈,曲而有致,高大,茂盛。夏天,一树繁华。中午,我们搬一条长凳在其荫凉中睡觉。睡不着,看云。云从东边飘来,银白银白的,慢慢飘过树顶。有时有飞鸟经过,停一下,叫两声,啄几粒果子,又飞走了。再看云,云没了,只剩下一片蓝天。
楝树,学名叫苦楝。春天发叶,开花,淡紫色的碎花,一簇一簇的,散着清香。而后挂果,串串青绿,十分可爱。遗憾的是果子有毒,不能吃,只能玩。抓一把,一粒一粒扔到河里逗鱼,鱼为之跃,果子却沉下去了。秋风起,楝果黄。一夜大风,一地金珠。随后,木叶凋零,删繁就简,露出树顶上的喜鹊窝了。整个冬天,楝树就是萧瑟诗意的形象注解。
童年的丁家庄,留下了我太多美好的记忆。清晨,我在院子里一阵阵“咯咯“的鸡叫中醒来,望着窗外洒过的一抹阳光,看奶奶从地上的袋子里扔一把玉米或带有虫眼的黄豆,任鸡群相互争抢啄食。然后我揉揉眼晴起床,和姐姐一人牵一头牛,踏着露水迎着曙光去溪边放牛吃草,溪水清澈见底,河草绿绿油油,等牛吃饱喝好,太阳已有一竿子高,归来时我也学着牧童骑在牛背上,吹起竹笛进村。傍晚放学,我赶忙放下书包,和姐姐挎起竹篮去打猪草,河畔、田埂到处留下了我们的足迹。看着远处村庄炊烟升起,我常常想,隔了这个村,远处的远处是什么呢?夜晚,我们睡在竹床上纳凉,听奶奶讲那些总讲不完的故事,望着满天星斗中时有流星划过,我总想做其中的一颗流星穿向天际……
整个童年时光,我都是在丁家庄度过的。在那里,我曾就着煤油灯光做作业,在奶奶的纺车声中悄然入睡,和小伙伴们捉过迷藏,在后园竹林里掏过地道。老屋就像一个长者,以它宽大的胸怀,给了我无限的温暖和关爱;老屋更像一首歌,承载着一个懵懂少年欢乐与忧愁的无字的歌。
小时候,家乡还是很穷的,喝粥长大的我一直想早点离开故乡。想离开村庄到镇上,想离开农村到县城,最好到县城以外更遥远更未知更神秘的地方,越远越好。在我那时的脑海和刻板的认知里,那些常年生活在村子里的人,是没有多大出息的,只能一辈子跟田地、土路、泥巴、农活打交道。跟这些东西打交道,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弄不出啥名堂、翻不起啥波浪的。
家里或村里有几个人在城里生活工作,是村里人的骄傲,每次村里人闲谈到他们时,心里满是羡慕,啧啧称赞,每次他们过节或过年回到村庄时,大家都会主动热情地打招呼,好像是村里的稀客一样重视。要知道,那时生活在农村,要有一天能走到城里,是很难的。出去的办法和途径无非两种,要么到部队当兵,要么进学校上学。大部分村里人还是希望读书走出去,毕竟读书出去了才有把握找到好工作,吃上公家饭,成为城里人。
如皋是有名的教育之乡,农村的孩子从小就知道“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大人们对小孩的学习也很重视,不管小孩是不是读书这块料,在大人们的心中,都希望自家的小孩成绩好,考学出去,成为城里人,脱离农民的身份,这是农村人普通的想法。
我从小耳闻目染如皋大地上这片良好的教育氛围,从小学到高中都一直认真学习,学习成绩也都名列前茅。到了高考的季节,一场政治风暴让我们失去了高考的机会。剩下的机会,或是进厂,或是当兵,更多的是回到广阔天地修地球。进厂当工人,当然也是一种选择。我家是定量人口,吃供应粮的,按照当时政策,每家可以有一个子女选择进工厂,我家兄妹五人,我是老大,如果我优先选择进厂,下面四个弟妹只能下农村了。正好那年征兵工作开始,我毅然选择了报名参军。
我小小年纪就崇拜英雄,当兵的梦想终于实现,1 7岁那年我刚过完生日,就挂着大红花,离开了村庄,走出了农村,迈向了军营,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在部队这所大学校、大熔炉、大家庭里,我不断成长进步,也收获了一些成就、快乐和喜悦。实现了命运的逆袭,此时的我应该很幸福很高兴,但是,人走千里,家乡永远在脑海里,在记忆中。
故乡仍是我们一辈子都难以逃离的地方,它已深深地刻印在我们的心里、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一辈子都无法抹去。每每夜幕降临,一个人走在城市繁华宽阔的街道,看着身边人流如织的匆匆忙忙的陌生人,或者一个人在房间遐想时,回忆最多的还是远方的故乡。故乡总有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的人,他们或站在村口的树下踮脚眺望,或靠在摆满“都是我们爱吃的”的桌旁守候。为了那些等我们的人,即使工作再忙,即使鬓毛已衰,即使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繁华与热闹,都要常回家看看。
今年国庆长假,我又从南京回到家乡。好久没回老家了,汽车在四车宽的省道上穿行,两边不时掠过二、三层高的楼房,如皋乡村的房子很漂亮洋气,现在大都是红颜色、绿颜色的小楼,你叫它别墅、洋房都可以。汽车从省道下来,从万富村拐到丁家庄,村里前几年新修了水泥路,从我老家门前穿过,非常方便。村里环境卫生也好了很多,梦里的老家变了模样。村子里每家都有一个宽敞的院子,大部分都有围墙,一家连着一家。院子里栽满了石榴树、桃树、李子树。院子是敞开的,与菜地、荷塘相连。村子在水田中,水田在村子中,水天相映,天地合一,自然和谐,恬淡宁静,悠闲乐居。
如今,丁家庄早已改变了模样。朴实的老屋只能在记忆里找寻了。那些稻谷场上繁忙的景象和追蜻蜓的孩子;一放学远远就能望见的一缕缕炊烟;那些有蝉鸣、蛙叫、萤火虫飞的夏日;用木棍敲落瓦檐下冰棱的冬季……可能很多已经回不去了。我爷爷的老屋早在十多年前就拆除了,所幸的是西北角一直留有小园的位置。年少时的记忆中,还会浮现一种画面:稍得农闲的爷爷,戴一顶草帽,手脚利索地从屋后园的一处竹林,砍来一些树枝和竹子,加工成长短粗细均匀的样子,来修补之前搭建的已有些松散的篱笆院墙。
回望故乡,我心怅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故乡却成为最怕触碰的符号,故乡成了梦中难以扺达的地方。那里已觅不见亲人的踪影,那里也找不回儿时的欢乐时光,那里时常让我徒添悲伤……哦,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渐行渐远的故乡啊,为我遮风蔽雨的老屋,陪伴我一起成长的老屋啊,已成为梦中永远的乐土,承载着我满满的思念和忧伤!
回程时,我在村头站了一会,很多年轻人都匆匆走过,已经不认识了,见了几个老人也一会子才认的出来,当年的风华正茂都已不在,都已身体佝偻,满目沧桑。感觉好像还在昨天,可他们都已变成了古稀老人。物是人非,感慨万千,心中不免划过一丝忧伤。多少次置身于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经历过多少回灯红酒绿的霓虹喧嚣,踏足过多少回名胜古迹和远方,但对乡下老家的那份记忆,那份思念,却永远让我不能忘。乡下老家永远是我记忆中的一片净土,回到这里,我找回了童真,回归了自然,恢复了记忆,远离了烦恼。
如今,我依然身处异乡,但我的心中却充满了对故乡的思念与牵挂。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故乡始终是我心中最温暖的地方。我会珍惜每一份回忆,每一份情感,让它们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故乡文学》 主编:陆相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