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世界第一家儿童博物馆,儿童视角优先原来是这样做到的!

教育   2024-10-06 17:55   上海  


从假期扎堆博物馆的参观热,再到国家各部门印发“博物馆进中小学”的指导意见,博物馆教育的发展势头猛烈。但是,给孩子们的博物馆教育如何才能贯彻儿童视角优先,并做到“展教并重”呢?为此,上海平和学校教师、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硕士瞿逸冰老师,与美国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副馆长等进行了深度访谈,探究世界上第一家儿童博物馆的教育模式,看能给我们带来哪些启发。


文丨瞿逸冰  来源 | 外滩教育


社会学大宗师涂尔干的经典理论认为,儿童的成长包含着一种二重性


其一来源于最初接纳他的家庭,家庭中的成人以自身的形象来塑造他


其二来自学校,学校中的成人以社会的方式塑造他


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儿童本就会因为这二重性,不断地在家庭和学校中感到不适应:

一年级的教师常常会为学生不听话、家长不配合而头痛;


而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家长也会感到自己逐渐失去了他们,难免有点失落。



如何弥合这种冲突?

在美国,儿童博物馆独立于家庭和学校,是一个重要的第三力量。


一方面它主导“儿童视角优先”,尊重儿童用儿童的方式学习,


另一方面,它为儿童进入公民社会做好准备


而中国,且不论儿童博物馆是一个尚未为大众所熟悉的概念,大多数的传统博物馆重视成人观众多于重视儿童观众,展览功能大于教育功能,很难真正成为类似于美国儿童博物馆的“第三空间”

带着这样的困惑,去年夏天,我向美国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寻求经验。

1899年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原址外观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是世界第一家儿童博物馆,1899年成立于美国纽约布鲁克林区,被公认为儿童博物馆的标准书写者。

《纽约时报》曾评论,“在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之前,孩子们去学校学习,在操场玩耍,在博物馆感受无聊”,它的出现不仅彻底颠覆了儿童在博物馆的体验,作为儿童一生中第一个文化机构,也让很多儿童不再抗拒走进博物馆。

在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的影响下,全世界陆续成立了300多家儿童博物馆,而传统博物馆如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也开始为儿童提供教育项目。

可以说,如果今日的儿童能够在博物馆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乐趣,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

历史悠久之外,这家博物馆仍然保持创新的活力。在本世纪之初,它以其对环保的重视和实践,成为了美国第一家“绿色”博物馆,近几年又因为其教育项目的创新获得了美国博物馆协会的缪斯奖(MUSE Award)。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外观亮黄色,是整个街区最醒目的一部分。这个主体建筑也曾得过大奖,1996年负责扩建的设计师弗朗西斯·哈尔斯班德(Frances Halsband) 说“这座博物馆的设计,基本是和行业传统反着来的。我们尝试鼓励‘混乱’(chaos)。”

成年人总是追求有序、避免混乱,不过正如希腊神话那般,混乱(或译为卡俄斯)才是一切的开始,在混乱中秩序也被孕育。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外观

借助互联网,我对副馆长汉娜·埃尔威尔(Hana Elwell)以及展览和教育部门的两位主管凯特·卡莱里(Kate Calleri)、埃里克·弗里克斯(Erik Friks),进行了数次深度访谈。

对话后,我明白了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是如何做到“儿童视角优先”的。

在博物馆两大组成部分——展览和教育项目中,始终贯穿着对儿童发展规律的了解、尊重与耐心。

而整个博物馆在定位上,努力做得“小”,专心为社区服务,最终却有了超越国家的广泛的影响力,展现了博物馆作为公共空间的重要性。



01

展览:顺应儿童发展规律


自一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到18岁生日前,他都可以是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的观众。因为博物馆的六大常设展览,正是按照不同年龄的发展水平设计的

1岁不到的孩子必要去博物馆吗?我对如此低的年龄门槛有点惊讶。

现任副馆长汉娜对我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她说,“学习不只发生在学校里或者学龄儿童的身上,从出生开始,我们就在飞速地学习。只是方式不同。博物馆需要看到这些不同,并且进行相应的设计。”

汉娜是业内公认的策展和项目专家,曾在包括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在内的的多家顶级博物馆工作,对传统博物馆以及儿童博物馆的区别非常了解。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副馆长
汉娜·埃尔威尔 (Hana Elwell) 

包括皮亚杰、维果茨基和蒙特梭利在内的著名学者,都曾对儿童的认知发展做过经典的阶段划分。

虽然不同理论在分段略有不同,但是心理学界普遍认为6岁是一个重要分界点。在6岁以前,儿童对感觉与动作非常敏感,这是他们向外界学习的主要方式。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有一个为0-6岁儿童专设的展区“Totally Tots”。与其说是展区,不如说是一个游乐区。这个区域提供了水、沙、积木、打击材料、幼儿攀爬架等,每种材料都有不同的鲜艳颜色,儿童通过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玩耍,在与环境的互动中学习,促进感官发展。

孩子们最喜欢在哪一块玩?我问展览主管埃里克。埃里克最适合回答这个问题。他每天都在博物馆各处走动,维护常设展览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而且他也很为自己的工作自豪。

展览主管
埃里克·弗里克斯 (Erik Friks) 

“当然是玩水”,埃里克说。


我暗想:孩子们的爱好真是全球统一。

只要碰上下雨天,无数的孩子都会不管不顾地跳进小水坑,然后拼命踩水。在英国动画片《小猪佩奇》里,四岁的佩奇的最爱也是在泥坑里跳来跳去。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的玩水专区

水的魔力在于会对一切动作产生反馈。不管你是踩水、泼水、还是将手放在流水之中,它都能给感官提供丰富的刺激,促进新突触的产生。

看起来很“熊”,但这就是幼龄儿童的学习方式。

当然,这对家长来说总会产生一些困扰。为了让孩子们尽情玩水,馆内准备了防水围裙,如果防水围裙不够用,还可以去专门的房间更换合适的衣服。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幼儿专区

当幼儿逐渐长大,他们开始掌握一些概念化的思考工具,能用抽象思维理解世界。

这个阶段,展览就应该通过丰富的展品和布置,去传递清晰简要的主题。

儿童首先发展出对自我的认知,然后开始关注家庭、社区、其他文化和更大的自然世界。”汉娜解释常设展览背后的逻辑。

相对应的,博物馆设置了对应的主题展区,如:


“感官房间(Sensory Room)”(自我),


“世界布鲁克林(World Brooklyn)”(社区),


“中央收藏区(Collection Central Exhibit)”(其他文化),


“与自然为邻(Neighborhood Nature)”(自然世界)。


馆内的“世界布鲁克林”展区

如何向儿童传递这些抽象主题?

在标示系统上,儿童博物馆讲究简单易懂。比如“与自然为邻”展区的标识不采用自然博物馆常见的拉丁语标注,而用简单的词汇代替。

以蝴蝶为例,儿童博物馆不会标注其拉丁学名“Rhopalocera”,而只用“Butterfly”。

儿童博物馆的布展也和传统博物馆不同,展品不是放在玻璃柜里而是裸露在外。没有“禁止触摸”、“禁止闪光灯”这样的警告,在“与自然为邻”里,动物管理员甚至会让蜘蛛或蜥蜴在你的手臂上爬一会儿。

在某种意义上,展览提供了难得的“同辈空间”,使得相近年龄段的儿童可以通过彼此的合作,创造出积极有意义的的关系。

馆内的动物管理员正在邀请儿童近距离观察树懒

这样的空间在学校里非常难得。在传统学校中,学生从教师那里获取知识,又被教师评估,因此师生关系的重要性远大于同辈关系。

但上个世纪末的一系列研究显示,同辈关系对儿童的影响远大于成人对儿童的影响。

一个简单的例子,当你的孩子挑食时并且不听家长劝告,很多心理咨询师都会建议家长让这个孩子和另一个不挑食的孩子一起吃饭,往往会有奇效。

在抽象主题的学习上也是如此。比如“世界布鲁克林”展区以布鲁克林是所有人的家为主题。

这是一个儿童尺寸的布鲁克林。它有布鲁克林社区的所有多元化元素:纽约的地铁、各国商品都能买到的杂货店、意大利披萨店、非洲市场、华文书店等等。

 一个孩子在世界布鲁克林展区中做面包

儿童面包师将刚刚烤好的面包交给他的顾客,顾客拿到收银处付钱,收银员算术不佳、花了几分钟算好价格。

当儿童自觉扮演真实世界中的角色时,他们就能真正感受到一个社区是多么依赖不同工作的合作与协同。




02

教育项目:从具体经验出发


汉娜强烈建议我与馆藏项目主管凯特谈谈,来了解藏品是如何紧密地被运用到教育项目中,为馆内和馆外的儿童提供体验式学习的机会的。“这是我们的独特之处”,她说。

布鲁克林儿童馆内有超过三万件藏品,是全美仅有的四家专为儿童提供展品的博物馆之一。

这些展品包括来自世界各地的乐器、面具、玩偶等艺术品,也有岩石、矿物和动物骨架等标本。馆藏主管凯特就利用这些馆藏进行“基于实物的教学”(object-based teaching)。

疫情前,凯特每天会在展厅里铺开一块毯子,将挑选出来的展品放在上面。根据她的经验,小孩子最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而大孩子更喜欢结构复杂的东西。当他们坐定,凯特就开始提问,鼓励他们仔细观察这些展品。

中央收藏展区的教育项目活动区域

“研究显示,幼龄的孩子在身体参与时学习得最好。基于物品的学习能够给他们充分利用感官的机会。”凯特解释道。

当孩子仅用一两个简单的词语作为回答时,凯特会鼓励他们完整地说句子。

维果茨基的理论来看,语言不仅是儿童需要掌握的知识,也是一种帮助他们思考的工具。即便是成年人,在解决一些复杂问题时,往往在内心也会出现一些声音。

利用一切机会调动儿童使用语言,是在鼓励自我的表达的同时,也展示思考的认知策略。

“最重要的是建立藏品与儿童个人的联系。”博物馆藏有来自各个文化和时代的生活用品,这些东西对儿童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疫情期间,这些课程转移到了线上,凯特发现,当孩子们身处家中,建立联系好像变得更容易了。比如当她介绍完一个非洲的杯子时,她就会请大家去拿自己家里使用的杯子,比较两者有何不同又为何不同。

这个小技巧的效果很好,即使网络教学抹去了物理距离上的接近,也依然能够让参加在线课程的儿童感到十分有趣。

凯特在介绍馆藏

“观察、表达、连接、思考”,在基于实物的体验式学习的关键四步里,物品是学习的线索,成人是学习的观察者、倾听者和反思者,儿童则是学习的主体。支持教学模式的,是对儿童主动学习能力的信任。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的这套教学模式辐射很广,凯特本人经常带着一些藏品和课程去纽约当地的学校上主题课。

目前,博物馆开发了可供学校使用的30个主题课,包括“猎物和猎食者”、“一百年前的纽约”、“城市自然学家”等。

凯特说,博物馆花了很大的功夫来搞清学校的需求。现有的主题课和学校课程一样,都基于纽约州共同核心(common core)课程标准,在内容和难度上对不同年级的学生进行了个别化的设计。

同时,主题课具有实物化教学的特别优势,使得学校教授的历史或概念以实物的形式被展现出来。博物馆课程与学校课程有共同基础又各有重点,很好地补充并拓展了学校课程,因此很受学校欢迎。


学校也可以只租借藏品。博物馆目前开发了教师培训课程,帮助教师学会如何通过实物进行教学。

在纽约,很多博物馆都有类似的教师课程。比如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提供现代艺术作品赏析的培训。

在“主题式”、“跨学科”等课程改革潮流的背景下,这些非正式教育机构提供的职后教育培训对教师来说尤为重要。

很多教师的职前教育经历并不完整地涉及科技、自然、历史和艺术等各方面,然而在教学实践中却需要他们具备这样的知识,博物馆提供的短期课程就成为了很好的补充。



03

社区:创建有意义的连接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建馆逾120周年,在这百余年的时间里,“儿童视角优先”的理念逐步被接纳,学校、博物馆以及其他的教育空间都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不少学校也开始提倡并实践儿童本位的教学,传统如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也有了为低龄儿童开设的艺术教育,借助科技手段,学习内容可以实时调整、适应学生水平。

那么为何我们还需要儿童博物馆呢?

在其他教育空间里,有意义的连接很难发生。儿童往往是作为学生、观众,甚至是一个数据源身处其中的。

儿童的主体性被遮蔽在学习、参观和计算的功能性之后。他们接受成年人或算法的反馈,但是在这些反馈只能告诉他们在一个特定体系里,他们的表现如何,但是很少能够帮助他们认识自己是谁。

当儿童在一个个四十分钟课堂中来去时,他们与很多人相遇、但又从未与人真正相遇。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不仅是课堂和展厅,更是社区的核心。

常设展览主管埃里克说,许多附近的孩子中午在这里吃饭,放学来这里参加项目,周末听讲座,在学校里他们也可以看见博物馆的展品。而当他们进入高中,又可以作为助理馆员参与博物馆的活动,陪伴其他孩子的成长。

埃里克特别和我分享了97岁的霍洛维茨·欧文(Horowitz Irving)的故事。

七十多年前,十几岁的小霍洛维茨加入了博物馆的矿石俱乐部,每周都跟随博物馆专家在纽约各处采矿,同时还负责制图。

年轻时候的霍洛维茨·欧文(左三)

高中毕业后,他带着对地质学的兴趣和专业技能进入大学继续深造,最终成为了地质学家。

去年,96岁高龄的他又回到博物馆做了一个讲座,这个讲座作为启蒙的种子,或许又将孕育未来的地质学家。

现年97岁的霍洛维茨·欧文

“很多人从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出发,又回到这里,我们称之为一个完整的圆。”埃里克说。

在采访中,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的每个人都非常强调博物馆的“社区属性”。虽然誉满全球,但这所博物馆无意走向“国际化”。

他们清楚地知道,作为社区的中心,博物馆对创造有意义的连接负有义务和责任,他们需要传递社区共同的历史和共同的关怀。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内,儿童正在创作艺术作品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会定期邀请纽约本土艺术家来馆,他们被称为“缪斯艺术家”(muse artists)。

这些缪斯艺术家会带来一件自己的作品,通过介绍这件作品的主题、技法、工具、材料和创作过程。启发孩子利用相似的工具或者材料创作一件艺术品。

阿比盖尔·德维尔(Abigail Deville)是最近受邀的艺术家。她有一头蓝绿色的头发,戴着非洲特色的大耳饰。在她身上可以同时看到美国非裔的传统和年轻人的自我主张。

阿比盖尔

这次,她为儿童博物馆带来的作品,是她利用社区内的废弃木板和布块完成的,脏污的布块遮挡着木板上的颜色。

阿比盖尔说,这象征着被遗忘的地区历史。

阿比盖尔的作品——哈莱姆的旗帜

这些缪斯带来的不仅是艺术的灵感,更多是重新认识社区文化遗产,并努力构建新的自我认同的努力。

布鲁克林是多元文化汇集的地方。2010年的一个调查显示,社区里接近一半的儿童母语不是英语,而是西班牙语、中文、俄语、意大利语和希伯来语等十几种语言。

历史上的布鲁克林曾经有非常长的种族歧视时期。因此博物馆特别自觉地担负起改变的责任。

每年布鲁克林的孩子们在博物馆庆祝圣诞节、感恩节,也一起庆祝中国的春节、印度的霍利节和伊斯兰的开斋节,不同族裔的儿童共享这一节日的音乐、美食和艺术。


很少接触差异的,或者是在主流文化中长大的孩子,很容易天然地将自己的文化的习俗视为唯一的准则,而将其他习俗是做一种背离。

而在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长大的孩子,在儿童时期就深入接触不同的文化和来自不同文化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差异可能是不同的色彩运用、独特的异域美食或者新鲜的思考方式。

在与差异的碰撞中,儿童更加认识自己的独特性,也明白差异组成了世界本身,能够积极地看待差异。

如果说“儿童视角优先”让儿童愿意走进博物馆,博物馆创造的连接则将儿童真正聚合在一个空间,或许这就是今天这所百年儿童博物馆仍然弥足珍贵的原因吧。

注:本文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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