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振 东
不 只 乒 乓
封面故事 COVER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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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摄影棚里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那是樊振东掏出球拍，在道具球台上打起了乒乓球，声音响亮轻快，和比赛时的紧张刺激截然不同。虽然这是赛后难得的悠闲假期，但只要拿起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球拍，一些早就融入身体的亲切感还是忍不住迸发出来。“今天能打几个球，我感觉挺兴奋的。”世界冠军、奥运冠军、超级大满贯得主……当樊振东逐一征服这些从小仰望的路标，乒乓球于他不再只是一项运动，推开这扇名叫乒乓球的窗，他正在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广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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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个 球
大分3:1，小分10:8，当樊振东给对手莫雷加德回过去一个接不住的球，巴黎奥运会乒乓球男子单打决赛就此尘埃落定。这个决定性的瞬间，由梦想变成现实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但在那短短的几十秒里，樊振东体会到极致的开心和满足，将它称之为他整个奥运会期间最幸福的一刻也不为过。
“最后一个球还没落地，你知道自己要赢了，但是还没赢的时候，是非常开心的。”
从小学加入少年宫乒乓球班一路打到现在，樊振东不缺赢的经验，他知道获胜之后有一系列要完成的庆祝流程，比如接受全场欢呼，比如升国旗奏国歌，再比如新闻发布会……但他同时也知道，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那一刻，就是最后这个球落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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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球你打过去，你看着他接不过来的时候，是最开心的。但真等球落地，把那一分翻给你，告诉你赢了以后，可能就会觉得，啊，终于结束了。”趁着记分牌还没翻过历史性的这一页，他想留给自己一点时间，那之前是紧张，那之后是释放，唯有这一小会儿，才是纯粹的享受。
“那之前想拿冠军，又不太敢想，怕自己因为这个走神。”走过这趟名叫奥运的征程，樊振东途经了许多微小节点，不管是抽签进入所谓的“死亡之组”，还是在1/4决赛逆转战胜张本智和，关关难过关关过的进行时当中，他都悬着一颗心，一边想把进度条赶紧拖到决赛那一天，另一边又劝自己摒弃杂念，不能被一时的胜负干扰。“赢完8进4以后，全是给我发信息的，直到决赛我都没看完，不敢看。就放在那儿，等决赛打完，才慢慢地一个一个开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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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连这样彻底放松下来回信息的时间都紧张得有限，因为单打之后转眼就是团体。后来网友开玩笑说，那几天的樊振东陷入了“打小布、打小莫、再打小布、再打小莫”的循环，事实上，这些比赛对樊振东而言，远不是重新面对这两位对手那么简单。
“更多是一种想赢，但有点怕输的感觉。单打是自己作战，输了赢了都是你自己承担。但团体，你是团队里的一场球，虽然不能决定一切，但也不想给队里带来被动，所以都想站好自己这班岗。”当团体比赛的压力正式降临在眼前，他才知道更不能懈怠的时刻刚刚开始，作为新晋大满贯选手和国家队的一员，他要保证万无一失，没有任何犹豫的可能。
“大家对这种性质的比赛是敬畏的，但如果你想这些，肯定打不好比赛。还是要更多地把它想简单一点，就是对手，就是比赛，那样才可能打好。我觉得比赛本身没有任何区别，变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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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当一切落下帷幕，回顾起8月里这一场场激情四溢的比赛，樊振东不想用什么特别的形容词再给奥运会的意义加码。他当然知道这场盛会和其他任何比赛都不一样，毕竟“好像加了个五环，而且是四年一次，会把比赛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你自然也会被这种情绪带进去”，但与此同时，短时间内体验过焦灼和狂喜，他也终于学会用更平和的心态去看待这个所有运动员心中的巅峰。作为胜利者，他知道有许多东西就此改变，但也有些深埋于心的信念愈加坚定。输有时，赢有时，他依旧是专心对待眼前每一个球的那个人。
一 堂 课
除了作为P卡选手出席了里约奥运会，樊振东真正参加比赛的奥运会至今共有两届，在乒乓球男子单打这个项目上，从东京的亚军到巴黎的冠军，距离远不止3年时间，或者从第二到第一这个名次跃升而已。
“到巴黎，大概知道奥运会是什么样子了，别人说的你也会听，但最起码不会完全被拽走，我觉得这两次还是不一样的。”
最大的差异，或许是他看待输赢的心正发生着改变。
“东京奥运会，我是单打第二嘛。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也付出了很多，但是在当时，我没有能力去思考或处理这些想法，就感觉明明竭尽全力了，最后的结果还是失败。可是再往后，经历过这一次，我发现打第二也不代表失败，或者说，它只能算‘不完全成功’。在这个过程中，肯定你也有很多做得好的地方，你战胜了自己才可能进到决赛，只是决赛里你做得没有那么好而已。总之，没有必要因为最后的一个结果，就把过程全盘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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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顶级运动员，在争取“赢”的路上都要学会接受“输”，樊振东的这一堂课来自东京。自小在球台前长大，樊振东一直是同龄人里名列前茅的那个存在，当得起“少年天才”这个名号，可每个人的成长都要经历几个猝不及防的瞬间，东京奥运会的单打决赛，就是属于樊振东的蜕变时刻。
“之前不管输了还是赢了，有遗憾还是有收获，外界都会跟你说，这是在为奥运会做铺垫，你都没觉得那是终点。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你觉得最大的机会来了——其实它对你内心的冲击也最大。没到这个场上，很多内心的东西自己是想不明白的，打完以后，才真正有机会静下心来去想，前面这一路走来，有哪儿做得好，有哪儿做得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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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也不是没在大赛里输过球，只是面对奥运会，特别是单打决赛这样独特的存在，樊振东突然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之前却怎么都理不清头绪的那个关键所在：“那时候还小，大家都觉得还有机会，但你觉得这样不对，因为不能完全按输赢来论，可是你又想不出一个东西来支撑自己，为什么能说它不对。”
自那之后，樊振东像是拨开了罩在自己眼前的重重迷雾，虽然输赢依旧是冷冰冰的客观存在，但他有了不同的视角去接受它，学会输才能赢，这句说起来很有道理的话，终于变成他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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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的时候，你只琢磨赢，太片面了。后来赢了要琢磨、输了也琢磨，我才开始看到更多角度。原来觉得输了就等于什么都不好，这一次什么都没练到，其实这不对，你没必要否定自己。可能已经到最高水平了，就差一点点更好的处理，而不是差了很多很多。”
从此不管是低谷还是瓶颈，在一次次要静候、再静候的拉扯里，樊振东给自己找到了努力下去的动力。如果说小时候步履不停坚持训练是一种惯性，认清输赢的意义之后，他就像是看过地图再去闯一个百转千回的迷宫，哪怕其间要越过层层关卡，他也知道终点始终就在那里。
“没人能告诉你积蓄多久才能爆发，但是你不这么积累，就等不到爆发的时刻。在这个过程中，你总会收获一些东西，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可能你在瓶颈期，乒乓球方面没进步，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思想或者别的方面有了进步也可以，它不是说你在这里努力就在这里收获。有时候没有那么简单直接，要通过找到一些别的启发再回来，才会有收获。”
一 扇 窗
每一个乒乓球之外的可能性，都是樊振东眼前的一扇小窗，通过它们，他感受着心灵上的放松，反过来也能把在这些事情上获得的滋养，再带回到他的乒乓球世界里。
“那个时候，我不太愿意从乒乓球里找答案，反而通过一些其他方面的东西，找到了我想要的力量。”这届奥运会之前的几个月里，樊振东经历过一小段低潮期，竞技水平和心理状态都有起伏，足够了解自己的他知道，这时候与其跟乒乓球硬拼出一个结果，不如在保证训练的基础上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思路打开，也许转折点就在下一个路口不期而遇。
“比如有时候我看看足球，看别的球星是怎么做到的，或者是他怎么把自己重新调动起来的，这种反而让我有触动。有了触动，你才会有兴趣点，才会愿意回去试，试了才可能有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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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足球，这次奥运会上看网球比赛，也让樊振东能拥有超越自己打球的视角，获得全新启发。这些看似流淌在训练场外的时间完全不是浪费，它们都在一点一滴地浸润着他，帮他成为一个更开阔的人。
“在巴黎，我看‘小德’跟纳达尔打第60次，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感动。自己打可能没感觉，只会对这个比赛紧张，但是你想，他都到了这个年纪还在努力，那我也能跟他在一个平台上去展示自己，是不是应该很开心？有时候，这种闪念就能放松许多，再回到自己紧张或怕输的情绪里，你就会觉得，我今天打出了两个好球，是不是也还行？”
包括之前皇马的几次逆转，也在樊振东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当他自己在赛场遇到相似境遇，一个超脱于当下的声音就会跳出来给他鼓励，告诉他“再试试，最起码别放弃”。这是他心中偶像的力量，偶像不仅在自己的领域取得了辉煌成就，还能给他带来有帮助的多种思路。“我希望大家关注我的比赛也能从中汲取力量，而不是只为我得冠军而开心，或者只因为我的失利而不开心。我更希望大家能从这样的比赛里收获自己的力量，因为我也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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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一开始都是巧合，看到歌词感觉跟自己这一段的心境很像，这种一点一点的感染，都能让你得到很多力量。”体育之外，樊振东去看Taylor Swift演唱会的视频也曾流传于社交媒体上，除了在音乐声中释放情绪，沉浸在这样声势浩大的盛会里，也让他感受到氛围带来的美好。“不管我是主角，还是这样的其中一分子，我觉得都挺好。”
还有他参加奥运会开幕式时，坐在船上看到很多桥上的巴黎市民朝自己挥手，或者在比赛之余跟外国球员积极交流和切磋，这些始于乒乓却不止于乒乓的经历，都在让他逐渐打开，找到与过去习惯截然不同的思路，去看待自己眼前正在走的这条路。
“有时候你接触了新东西，才知道自己需要提升什么。总在原来的世界里，会觉得我所有这一切已经很好了、足够了，所以我觉得这些也都是我借机去尝试，让自己改变，或者说变得更好的方式。”
虽然他还身处一条小船上，要走过一座不知到底去向哪里的迷宫，他也知道人生这个迷宫远比一场球赛庞杂得多，但从过往获得的力量已经成为他傍身的依靠。“慢慢地，我学会了感受一些过程。可能这个过程中努力了，我也挺享受这个过程，有收获就可以，而不是必须什么都得当第一。”
依旧想赢，但不再怕输，是他相信自己可以面对未来任何挑战的底气。
监制/王晓白
摄影/ZACK张悦
形象/July
妆发/徐立晓
撰文/张凡
统筹、编辑/匡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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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刘子瑜、张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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