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微风在吹。
安静的湖畔,紫薇花开正艳,露珠点点,娇羞动人。
夕阳下,老酒的白发在微风中荡漾,无声轻盈,默然挥洒着黄昏的孤独。
老酒并不孤独!这间小酒馆,宾客不断,好友也不断,宾客为的是吃饭喝酒,好友却是为了吟诗作对。
老酒好酒,也擅风雅,琴棋书画,无不喜欢。
一把古琴,一双大手,一袭白袍,一头白发,老酒专注弹着,也动情地唱着: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琴声呜咽,歌声凄然,喝酒的顾客,纷纷放下碗筷,黯然丢下一锭银子,抹着眼泪,踉跄着走出门去,全然忘却了找零,酒馆的利润由此丰厚起来。
一张棋盘,两色棋子,双人对弈,海阔天空。这一刻,老酒的表情,庄严肃穆,老酒的心里,默念着棋谱: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仄平...... 一边默念,一边思考,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
风雅的人,自会有风雅的朋友,有朋自远方来,岂能不要求老酒展示墨宝?老酒不便推却,挥毫泼墨,画下一副夏日紫薇图,临了补上一句乐天诗文: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写完,又觉不妥,便拿起橡皮擦,把最后一个字擦掉,改为翁,于是诗文就成了: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翁。老酒很满意,旁边的朋友却满脸疑惑,低声问道:酒公,请问这墨宝可以用橡皮擦掉?老酒豪爽,大手一挥:率真之人,何惧小节?于是,朋友便释然,欣欣然看着老酒走向湖畔田埂,拔下一棵萝卜,洗净,去缨,削皮,刻章,蘸印泥,小心翼翼地盖下去,“有壶老酒”四个字便跃然纸上,古朴苍劲,泛着萝卜的清脆甘甜。而这幅画,也因了印章的佐证,成了朋友收藏的珍品。老酒满意,朋友也满意,他便抱着字画,踌躇满志地挥别而去。
看着远去的背影,老酒抬起手,在风中轻轻地挥了挥。朋友回头看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也许他担心走得再慢两步,老酒便会把他唤回,将这墨宝重新讨回,这,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朋友走了,老酒依然在风中站立,夕阳下,紫薇在风中摇曳,老酒的白发也在风中摇曳。
天越发暗了,空气中只有紫薇的芳香在黄昏中飘浮,飘浮在湖面上,飘浮在老酒的心中。
老酒转过身,迈动一只脚,缓慢地向前一步,停住,又迈动另一只脚,更加缓慢地向前,他突然感到疲倦,如日落西山一样的疲倦。
他终于走进了酒店,走进了空无一人的酒店,酒桌上,堆着客人留下的银锭,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发光,刺得老酒的眼生疼,老酒伸出干枯的手指,揉揉眼,眼角边湿润了。
老酒依然没有去收拾桌上的银锭,他取出烛台,红红的蜡烛还剩一半。他走向炉子,炉子里的火在燃烧,炉火点亮了蜡烛,蜡烛的火焰在跳跃,轻快地跳跃,烛光闪烁中,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粉红的长裙,雪白的长发,面容上带着微笑,眼神里透着关切,她从门外走来,迈着同样缓慢的步伐。
老酒擦了擦模糊的眼,他已看清,来的不是仙草,来的是海露。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老酒声音里带着惊讶,也带着欣喜。
“来的不是时候?”她笑,看着他笑。
“哦,不,来的正是时候。”老酒不假思索,说出了一句让自己也觉得奇怪的话。
海露依然在笑,好奇地问:“莫非今天准备了什么美餐?或者是做了一副好诗?”
老酒摆摆手,招呼她坐下,坐在八仙桌旁的长凳上。
烛光在跳跃,老酒的心也在跳跃,海露的笑容在烛光下依然亲切。老酒在沉默,沉默着思考,如何招待这黄昏里的不速之客。
虽然没准备什么美餐,但也不能这么坐着,毕竟已到了晚饭时刻。老酒站起身,去厨房取来一些下酒菜,一盘红烧猪大肠,一盘凉拌猪耳朵,一份麻婆豆腐,一份凉拌脆萝卜,这萝卜虽然已经刻章,但多余的也不能浪费,老酒不是小气的人,但他也觉得浪费是可耻的。有菜,必须有酒,就如这烛光下,有了老酒,又有了海露,此情此景,夫复何求?老酒看着桌上的酒,是明朝的二锅头,他不满意,海露难得远道而来,必须喝秦朝的江小白,老酒转过身,走出门外,到酒窖里取出六瓶秦朝的江小白。瓶盖撬开,清香散发,在烛光中弥漫,倒入酒杯,白玉杯里便泛着晶莹的绿光,这是珍品,青铜时代的琼浆玉液!老酒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他递给海露一杯,自己也端起一杯,海露接过酒杯,又放下,老酒不解:“怎么?不喜欢这酒?”
海露笑着摇头,轻声说道:“不是,这红烧猪大肠,这凉拌猪耳朵,这麻婆辣豆腐,这烛光下的夜晚,就让我先吃几筷子再喝。”于是,她举起筷子,夹起猪大肠,夹起猪耳朵,夹起麻婆豆腐......她开心地吃着,吃得那么香甜,吃得那么干净,吃到最后,只留下半盘脆甜的萝卜皮。她打了个饱嗝,端起酒杯,笑着对老酒说:“喝酒!”哧溜一声,一杯秦朝江小白下肚,烛光下的面容上,便泛起了粉红的光。
老酒看着,安静地看着,直到桌上的酒菜逐渐消失,暗自佩服,伸出大拇指说:“好饭量!哦......不,好酒量!”
海露又打个饱嗝,笑着说道:“多谢夸奖,实在惭愧得很。”
老酒见她这么谦虚,接着问道:“海露啊,你从哪里来的?”
海露想了想,好像想不起来,她从小北湖来的,好像也不是,她从哪里来的?她竟然真的想不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老酒,看着老酒的白发,看着老酒苍老的面容,她好像想起了。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小北湖,出现了湖底的小伙伴,出现了把她封印的水晶石,出现了那个苍老的神秘老人。
烛光在摇曳,她的身体也开始颤抖,她的眼前,她的脑海中,又出现山洪暴发,又出现了月季花海,出现了玫瑰下鲜红的血,花开了,老人再也没有醒来。那一刻,她想留下,她想带着他走,可是,她的脚步,仿佛中了魔法,他的身体,也仿佛中了魔法,默默地,不发一言地,向前走,走出了月季花海,走过那座山,走过那条河,走过喧闹的集市,走过陌生的人群,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她也不知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她在走,走过日落,走过月圆,走过霏雪,走过雨季,她不知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停不下来?
岁月在流淌,时光在飞逝,她的青丝已成白发,她的脚步向着天涯。
老酒看着她,看着她微笑的脸上流下泪水,老酒感到奇怪,正要开口问,就看到她已站了起来:“我该走了,谢谢你的酒菜!”她说着,鞠了一个躬,便向门外走去。
老酒想去阻拦,却看到她的脚步坚定决然,便只好问到:“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海露没有回头,自言自语地说:“我要去找,找那一片花海。”她的背影,已走出小酒馆,消失在星光下的黑夜里。
老酒看着门外,看着烛光,拿起酒瓶,默默地倒满,倒满一杯秦朝的江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