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服务证书成为商品，公益机构疑似敛财跑路

文摘 2024-11-21 10:45 北京

以公益之名疯狂敛财，这是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成都市原动力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所发志愿者证书、鼓励金等物料。

近日，四川成都少年志愿者平台卷款跑路的消息引发关注。多位家长反映，该平台的运营机构——成都市原动力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以下简称“原动力中心”）通过巧立名目，诱导数千名家长交费数千至数万元，但承诺的项目并没有开展，而机构负责人和工作人员处于失联状态，疑似“跑路”。

成都市民政局回应称，金牛区民政局已联合区公安等部门成立工作专班，正在开展调查工作。

据相关家长反映，该案件目前警方还没有正式立案，还处于受害人信息登记和证据搜集阶段。

公益机构疑似跑路

11月11日晚间，一条原动力中心暂停服务的通告被发到家长群里，通告称：“本单位因办公场所调整，暂停服务两周，预计2024年11月25日恢复服务。”

成都市原动力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是一家民非机构，也是“成都少年志愿者”服务平台的运营单位，2015年注册成立。该平台在当地家长圈中知名度较高，用户众多，很多家长曾收到过其信息，也参与过该机构组织的活动。上述通告并没有引起家长警惕，在他们看来，一家运营近10年的机构，一直合法合规，想换个办公地址很正常。

“加入这个平台，是通过朋友圈看到他们的介绍，孩子要在学校评星章，需要提供志愿服务时长，而这个机构又是民政部门正规注册的公益组织，符合星章评选要求，很多家长就注册了。”学生家长郭先生告诉《中国慈善家》记者，该机构通过捐书、捡垃圾、义卖等社会公益活动吸引家长关注并注册，之后又推出如“专利申请”“竞赛规划”等项目，向家长收取高额费用。

通告发出不久，家长发现，该机构关联的微信群全部被解散。不明所以的家长拨打机构多个联系电话都无法接通，他们才开始担心，怀疑机构负责人卷款跑路。

11月12日一早，有家长自发前往原动力中心办公场所，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愤怒的家长在机构办公室门前贴上了“维权”群信息，很快，一个500人的维权群就被家长们加满了，很快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微信群也建立了起来。

随后，成都市民政局回应称，金牛区民政局已联合区公安等部门成立工作专班，正在开展调查工作。

11月19日，专班工作人员向《中国慈善家》透露，前来登记的家长已超过2000人。当天，郭先生再次来到金牛区民政局了解案件进展时发现，截至当日中午12时，登记人数已上升至2498人，现场还陆续有人前来登记。

“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很多被骗金额1万元以下的家长，懒得追究了，所以被骗的家长还远不止这些（来登记的2498人）。”郭先生说。

以公益名义敛财

2022年6月，王丽通过朋友圈了解到“成都少年志愿者”这个机构，可以通过家长互相介绍的方式，一起向该机构捐赠图书，收取20元的工本费后，可以为孩子得到一个志愿证书。

王丽通过网络检索了解到，该公益平台由原动力中心负责管理，该机构为在政府部门正式注册登记的社会公益组织，资质每年都通过年检评审。

成都少年志愿者平台讲师指导家长注册。

随后，王丽在工作人员多次电话邀请后，参加了该机构的公益讲座。王丽回忆，那次的讲师是杨若（机构的实际控制人），内容为“公益服务对孩子的重要性”。“这些所谓的公益课，大部分和教育孩子有关，比如会讲一些新的学习方法和理念，让孩子快乐学习并提高专注力，如何给孩子规划未来人生。讲得确实很好，句句都能讲到家长心里，这让很多家长慢慢放下戒备心理。”王丽说，比如机构会建议为孩子申请专利，可以通过研究专利提高孩子的自学能力和思考能力，拿到的专利证书还能帮助孩子在升学时加分，“这都是家长梦寐以求的”。

每隔一段时间，原动力中心就会将家长组织到一起开会，为他们推荐新的项目。值得一提的是，在开会之前，原动力中心的工作人员都会以一对一的方式告诉每一位家长，现在电信诈骗人员较多，为了防止家长上当，建议不要相互之间聊天，更不要加微信。对此，很多家长信以为真，很少与其他家长交流。

申请专利时，家长需要先缴纳6000元费用。对方表示此款项为临时收款，本来的收费标准24000元，机构补贴18000元，实收6000元。如果相关专利申请最终没有得到正式授权，费用全额退还。如申请到专利，会以发明创新奖励的形式退还6000元。除此之外，该机构还推出“超级自习室”“根基能力训练”“竞赛规划”“根基诵读”“科学素养”等10余个项目，最低收费4800元，最高24000元，模式几乎都是先以项目押金为由收取费用，完成后退费。

王丽的儿子今年上小学三年级，在她听讲座之前，就听其他同学家长说过，通过“成都少年志愿者”公益平台可以为孩子获得公益时长，加上自己的体验，她参加讲座当日便报名了原动力中心的超级自习室、根基能力训练等多个项目，共缴费36400元。

缴费后，王丽发现，很多之前承诺的项目都没有启动，从今年5月30日到11月8日，王丽询问过3次，对方每次回复都一样：“（项目）马上正式启动。”

“刚开始都是免费的，还能将孩子送去参加该机构的各种社会公益活动，如募捐、捡垃圾、义卖等，家长越陷越深，后来他们就会主动推荐一些收费项目。”另一位家长刘梅告诉记者，去年寒假，正好孩子有时间，就让孩子听了一些公益课。课后，讲师打电话给刘梅，称孩子表现很好，要为其发放10元鼓励金，希望家长来领取。

在领取鼓励金时，工作人员极力推荐为孩子申请专利项目，刘梅动心了，当场缴费了6000元。

“后来我才知道，每一位去听课的孩子都有鼓励金，说‘孩子表现特别好’，这些都是他们的固定话术。”刘梅说，“他们就能用10元钱骗走我的6000元。”

缴费后，申请专利事宜一直没有进展，直到今年8月，原动力中心工作人员给刘梅打电话，又为其推荐“自习室”的项目，说可以帮助孩子提升学习成绩，被刘梅拒绝。

在多名家长出示的收据上，收费名目包括“人体技能公益训练自担费用”“发明创新指导及专利设计综合支持服务费”“双钻妈妈服务项目押金”等，金额从4800元到3万余元不等。

蓄谋已久的骗局？

“成都青少年志愿者平台是正规机构吗？”“成都沙湾东二路少年志愿者是不是真实的？”“成都志愿者和成都少年志愿者有何区别?”

以上问题，是成都当地民众在社交平台经常提起的问题。“成都青少年志愿者”平台和官方的“成都志愿者”平台仅两字之差，而后者是成都市委社会工作部指导下的志愿者服务平台。

2021年12月29日，共青团成都市委在其官网上发布声明称，“收到多名群众来电来信询问‘成都少年志愿者’微信订阅号相关情況，现特此声明‘成都少年志愿者’徽信订阅号运营主体为成都市金牛区原动力社会公益服务中心，非共青团成都市委主管或指导的组织，‘成都少年志愿者’微信订阅号也非共青团成都市委运营。”

原动力中心为学生申请国家专利需家长“郑重确认”。

公开信息显示，原动力中心成立于2015年1月6日，法定代表人为曾惠琼，开办资金5万元。曾惠琼在4家公司任法人或股东，其中成都原动力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和成都乐享天年家庭服务有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为杨若。多位家长向记者反映，原动力中心的实际控制人也是杨若。

“我们也是受害者，真正的老板是杨若。”曾惠琼的丈夫曾对媒体说，并称曾惠琼一个月前已前往美国，“下个月才能回国，订的往返机票。”

《中国慈善家》记者检索发现，杨若曾以创新教育专家、成都原动力中心总顾问等身份出现在媒体报道中，相关报道对其介绍为，“我国《家庭教育服务规范》的首席起草专家，在‘以生命尊重为前提的教育’领域，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杨若还多次受邀到成都一些中学讲座，彼时身份为“成都市原动力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总干事”。

天眼查上的数据显示，杨若名下持股14家公司，目前存续的有7家公司，注册地在黑龙江哈尔滨市和四川成都市。

值得注意的是，2024年11月8日，杨若名下主要的两家公司进行了大幅减资。其中，成都乐享天年家庭服务有限公司的注册资本直接从5000万元减到100万元，另一家成都斯瑟蒂克教育咨询有限公司，杨若的出资4999万元减到9万元。

发稿前，《中国慈善家》拨打此前杨若和家长联系的手机号，已变为空号。公司预留的电话，均无法接通。

大部分钱款

可能进了私人腰包

记者在成都市民政局官网上检索到，一则刊登于2023年12月28日的“2023年度社会组织‘双随机、一公开’抽查检查结果公示”结果显示，被抽查的成都市原动力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状态正常”。

所谓“双随机、一公开”是指在监管过程中随机抽取检查对象，随机选派执法检查人员，抽查情况及查处结果及时向社会公开。根据成都市民政局的抽查事项清单，对市级民办非企业单位的检查事项包括年度报告、信息公开、内部治理、财务状况、业务活动、变更登记等情况。

这意味着，去年的抽查中，监管部门并没有发现原动力中心财务状况、业务活动等方面有异常情况。

现行《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管理暂行条例》明确，民办非企业单位不得从事营利性经营活动。民办非企业单位应当于每年3月31日前向业务主管单位报送上一年度的工作报告，经业务主管单位初审同意后，于5月31日前报送登记管理机关，接受年度检查。

“对民非企业管理中，年检是至关重要的环节，倒逼一些机构增强透明度和规范运作，但目前社会组织年检存在着一些问题，如管理混乱、财务不透明，甚至财务报告造假等现象。”一位资深公益人士告诉《中国慈善家》。

家长提供给记者的一份成都市少年志愿者服务平台简介中，提及经费来源时称，该平台不收取参与人员任何活动费用，主要的经费来源是公益人士的捐赠，另外还包括政府扶持社会组织发展的专项资金支持，这些经费主要用于“支持少年志愿者服务社会”以及“组织社会资源服务少年志愿者”两方面，其各项支出接受相关方面严格监管。

11月18日，部分家长来到成都市民政局讨要说法，有工作人员告诉家长，很多家长的资金都进入个人账户，并没有付给原动力中心的公账，造成对资金无法监管的局面。

《中国慈善家》记者联系成都市民政局和金牛区民政局，对方表示已成立了由多个部门联合组织的工作专班，事件正在调查中，其他信息不便透露。不过，多位家长向记者证实，大部分家长是通过扫码支付的款项，几乎全进了机构方的私人腰包。

王丽在微信群中搜集整理了近400份转账记录，转到原动力中心公账的仅1人。一位家长回忆，他通过收款码付款，显示的收款人为“公益中心专项账户（殷安梅）”，另一位家长扫码后显示的收款人为“公益中心专项账户（刘婷婷）”，还有家长表示，付款给王约隐、樊丹等人。

记者从可靠渠道证实，上述收款人当中，刘婷婷是杨若控股公司的财务负责人。

（应采访对象要求，王丽、刘梅为化名。）

作者：温如军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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