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东北！

旅行 2025-01-03 08:18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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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景色真是美不胜收，有森林、鲜花和茂密的草地，对于热带大自然的人而言，这里绝对是天堂，我仿佛来到了伊甸园”，1886年，来到东北的英国人艾文·詹姆斯激动的对皇家地理学会如此汇报。

而以多产著称的诗人乾隆皇帝，在他少数的好诗《盛京赋》中，有这么几句——“长白隆隆，沧溟濊濊，形胜之选，奕世永赖”，通过他者的眼睛，我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东北：一个美丽富饶的自然之地，一个中国永恒的力量来源。

又是一年东北冰雪季，时隔一年，我也想把这份美丽分享给你。

雾凇©往年大兴安岭团队员实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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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九月去小兴安岭带队，提前一天到佳木斯，买路餐时超市阿姨十分惊讶见到外地生面孔，好奇地问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如实回答，“来爬山的。”

“你们家没山啊？”耿直的话语让人忍俊不禁。

松花江畔卖糖炒栗子的人儿©柠乐

来东北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年里长白山都去过两回，也走过冬天的林海雪原。这次在更北的小兴安岭的大半个月里，以佳木斯为起点，走访了北大荒、鹤岗、伊春、汤旺河、桃山，铁力，于哈尔滨结束。

9月底的佳木斯，秋意已然来临©柠乐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地方在东北，都算是「更东北」的那部分，也让我得以窥见一个更真实完整的东北。

辽阔的大兴安岭©阿K

从黑河瞭望布拉戈维申斯克©阿K

东北的历史

就是不断的「从头再来」

小时候，东北在「春晚」里；

上学的时候，东北存在各种文学小说和年代剧里；

现在，东北活跃在各大平台的短视频里。

作为当今不断被热议的地区之一，不管何人，在何种年代，面对东北，总是能找到需要的角度去解读它。

它的整体和其中每个部分，根据时代不同，有着参差的形容——

满清看东北是「龙兴之地」；

流民看东北是「北大荒」；

俄罗斯中产称哈尔滨为「东北小巴黎」；

满铁殖民者评价长春乃「理想中的近代帝都」；

日本侵略者要在这片「皇道乐土」上建立「新天地」；

曾是「共和国长子」，如今「投资不过山海关」

......

珍宝岛©阿K

作为历史悠久的国度，中国的每个地域都能有不同的定位概括，可像东北一样，形容差别如此之大的，并不多见。

更何况，这些形容词几乎都出现在过去一百五十年间。

黑瞎子岛©阿K

有人曾分析说，近代中国和东北最相似的地方，是香港——这是中国唯二两个被强烈的外部势力所建设的土地。

看看东北今天所有的城市布局，都是T字型，包括蒙东四盟（黑吉辽加上内蒙古东部的一部分），从海拉尔、满洲里一路经过哈尔滨，下到绥芬河，是内蒙和黑龙江最重要的一条城市群；而黑龙江往南，到长春、沈阳、大连，这是另外的一条T字竖线。

萝北口岸附近的建筑群©阿K

穿山越岭，跨江衔海，这个T字型本质上是沙俄的中东铁路，它奠定了东北的现代城市基础。

©网络

当深挖东北的历史的时候，再看香港的历史，会发现有很多类似的地方：它们的外部参与过于明显，命运也同样让人唏嘘。

©林海雪原徒步队员照

近现代史，将其变革的鸿爪麟屑，都凝聚在这悲凉恢弘的雪境之中。它的每个时代，仿佛都能完全毫不留情抛弃上一个时代，永远都是「从头再来」，彻底地。包括东北近代史上，每二十年彼此之间，就像是完全抛弃了上一个，仿佛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东北。

©阿K

如果每个地区都像人生一样有起有落，那在东北生活便是塌陷急先锋，把忧伤隐藏在高纬人的骨子里，面对着“被推着走，跟着生活流”的冲击张力，打脱牙和血吞，凝结在“乐观、大方开朗、乐呵、不拘小节”的性格之下。

这样的一个地方，能诞生出这样的人格特质，着实让人感觉有一种错位感。

©阿K

但仔细想想，从闯关东开始，如果你不乐观？不善于交谈？在那个年代根本混不下去。

闯关东剧照©网络

用文艺话的表述，“别回头，向前看”。

更通俗点说就是：都过了，不过还能咋地？

截图于《漫长的季节》©网络

东北印象：永远在想象之外

站在黑龙江边，大江，波浪宽，流水长。西伯利亚的风伴它激荡，岸边五花森林，是东北秋天的颜色。

这是一个南方人，第一次看到黑龙江。

中俄界江，黑龙江江面©袋鼠

不禁想起三年前，在五常山河屯的那个冬夜，零下 20 多度的夜晚，全副武装出去吃烧烤。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冷有时候是一种很美妙的体感，会让人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

冷的记忆也是深刻的，现在在电脑前的我仿佛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清冽的味道。

不需要穿得特别厚，但一定要从头到脚都包裹严实©柠乐

我想，可能以后我会忘记这趟来都看了些什么，但应该会记得这个夜晚：毫无准备，一抬头银河就从眼前白桦林上方倾泻而下，地上的白雪微微反射着星空，踩下去发出「咯吱」声。高纬度的空气清澈，月亮都比平常更加明亮。

冬季雪谷的夜晚©林海雪原队员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北京、广东和江浙沪的地图，马上就能产生诸多联想；而面对东北的地图，脑中则一片空白。

甚至很多东北人对家乡的印象，往往也停留在衰退和衰退相关的玩笑上，「这里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吧？」

©阿K

鹤岗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它位于我国雄鸡鼻孔的位置，向北再探一探，就能闻到西伯利亚寒冷的气息。作为一座资源型城市，随着煤炭产业的的失落，鹤岗以一种meme的形象风行于互联网上：如果实在无处可去，鹤岗可以用来循世。

©阿K

可能是已经被问道多次，领队大漂亮脱口而出：现在已经没有五万一套的房子啦，鹤岗房价低，很大原因是因为棚改房太多，并非完全没有人买房。周边县市的人，为了孩子读书方便，还是会来鹤岗买房。

被大众盖章为资源枯竭城市，当地人却并不以为然——

“鹤岗什么都可以枯竭，就是资源不会：左环小兴安岭林区，右瞰三江平原农场，除了海产，其他应有尽有。”

小兴安岭五花山色©袋鼠

如果你将来有机会来到鹤岗，一定会感到奇怪。因为这里「太干净了，树太多了！」，而我们更不知道的事，鹤岗的森林覆盖率为86.7%，作为对比，北京是44.8%。

第一次来伊春的队员红雨姐姐，是一位营养学研究者和跑步爱好者，她就特别喜欢这个地方，光是闻到空气就觉得舒服。以后一定得找个时间在这里呆上个把月，慢慢走，慢慢感受。

这大概就是高负离子带来的神奇魔力。

©袋鼠

高纬度的地方阳光充足，仿佛时间流动的都比其他地方更慢，时间不是一个虚构的概念，它就流淌在地上晾晒的豆角干、茄子干、土豆干等农作物里，并伴随着村民们度过漫漫长冬。

即便是见惯了广东好天气的我，看到这蓝天的色彩浓度也着实羡慕。

小兴安岭之巅平顶山©袋鼠

随便一个不知名的的树林湖泊，从明亮的金黄变成浓烈的红色，最后变成黯淡的深灰，我们眼睛所观察到的美，只是太阳动了动位置。

©袋鼠

广阔的东北

以及永远分不清黑吉辽的南方人

1896 年，一位名叫谢立山的英国领事官用了一辆大马车、四辆运货马车、三匹马和十二头骡子，经过 13 天的跋涉，才能从如今属于辽宁省的地界到吉林，这是 600 公里的距离。

这片荒凉寒冷的土地，被西方人形容说是中国边疆的阿拉斯加。

在大多数南方人的认知里，它是一个遥远模糊的概念。如果想认识东北，至少先从分清东北的三个省开始吧，可以谨记这三句话：海辽宁，水吉林，雪龙江。

对面俄罗斯村庄清晰可见©袋鼠

从地理上看，东三省的轮廓，便如同三级阶梯，层层向东北方延伸：白山黑水渤海，塑造了东北，也塑造了广阔与层次感。

©星球研究所

对外，是“东三省不分彼此、三位一体”，到哪都老乡遍天下；在内，又是“黑吉辽三足鼎立、各有千秋”。

虽然有着相同的强烈认同感，但小到锅包肉的口味，大到地形气候、经济文化、地方性格，都有着细微的差异，气质上也截然不同。辛喑曾这样形容——

黑龙江有粗狂的浪漫，是冻得骂人也要在冻结的江畔拉手风琴，在冰封的山林躺下看落雪和星辰；

吉林有冷冽的柔婉，是雪山巅的一池水晶，是凛冬里的一树凇花，是岩缝里长出的鹅黄嫩芽；

©乌木

辽宁有大气的精细，是欢笑着一步一步走出千里的路，是用无数精工的零件拼出远洋的舟。

©地球知识局

从中国最北的北极村，最东方的抚远，辽东半岛最南的老铁山，东三省南北横跨了 15 个纬度，相当于秦岭与海南岛的维度差。

冬至，黑龙江漠河市早在下午 3 点就已繁星漫天，辽东湾的巨轮还在斜阳下缓缓远航。

由此带来的黑吉辽的气候也有了明显区别——当哈尔滨早已大雪封门的时候，沿海的大连比同纬度的北京还温暖。

东北地区平均初雪时间地图。制图/伍攀

最北的东北与冰雪仙境：黑龙江

黑龙江，无论是作为一个省还是一条河，都是中国大陆最东最北的存在，堪称“东北中的东北”。

徒步北极岛的路上

黑龙江地处北纬 43 度到 53 度之间，是全国平均气温最低的省份，最北的漠河市供暖时间长达 8 个月，全省冬季时长可达 200 多天——每年还没到立冬，全省大部分地区早已迎来初雪，呈现一派壮美的北国风光。

©冰封的黑龙江

当雪落在江河里，嫩江、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大江们被冻结成冰河大道，行人可以在冰面上往来不绝、畅行无阻，当地人更是将黑龙江上的冰层切成数百公斤的大方块，用电锯和铲子进行冰雕，打造出一方栩栩如生的“冰雪大世界”。

当雪落在平原上，严寒的气候塑造了肥沃的黑土地，黑龙江坐拥松嫩平原的一部分和整个三江平原，耕地面积达 2 亿多亩，粮食产量连续八年位居全国第一。覆盖在冰雪之下的原野，涌动着来年丰收的勃勃生机。

©林海雪原队员照

当雪落在森林中，由大兴安岭、小兴安岭、完达山、老爷岭等山区构成的 2 亿多亩林区一夜白头，林海雪原一望无际；

黑龙江林海雪原

大兴安岭一隅

当雪落在村庄里，家家户户屋顶上堆满白雪、房檐上挂起冰溜子，大雪封门素裹银装……

雪乡胜景

东北水乡：吉林

相比较黑龙江冰天雪地的苍茫，吉林是秀气的。

光是看山系的命名，黑龙江最高峰叫大秃顶子，听上去就光秃秃的觉得冷。而吉林境内的最高峰白云峰，显得飘渺独立，仙气逼人。

吉林的山有多仙，水就有多秀。长白山山脉周边散布着大大小小明珠般的火山口湖，其中最知名的莫过于处在雪山之巅的长白山天池——它是中国最大的火山口湖，也是中国最深的湖泊，最大水深达 373 米，储水量达 20 亿立方米，远超一些平原上的大型湖泊。

更极致的水乡风情，则在于江上的雾凇，这里是中国雾凇最好看的地方。

在吉林省吉林市，经丰满水电站发电后的江水温度高达零上 4 度，与冬季零下 20 多度的气温形成温差。开闸流下的江水甫一出闸，就腾起开锅般的雾气，凝华到树枝上便形成雾凇——东北人也叫做“树挂”，尤为贴切。

长白山的存雪期长达 4 个月以上，全国只有大兴安岭和新疆的阿尔泰山可比拟。另外，国内垂直落差超过 300m 的雪场只有 19 家，其中 4 家就位于吉林，多于黑、辽二省，长白山滑雪场的垂直落差更是高达 950m，位居全国第一。

更重要的是，长白山还是全球三大粉雪基地之一，如此优良的雪质，难怪被滑雪爱好者视为“滑雪天堂”。

©小才

吉林雾凇©雪儿DR

辽宁：面朝大海的辽阔

如果将东北与海联系在一起，相信大多数人——甚至包括部分东北人，首先想到的都会是被戏称为“东北第四省、省会在三亚”的海南。

东北人是有海洋情结的——吉林曾是中国最大的沿海省，黑龙江曾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后来由于历史原因都失去了，只能生生地闷在了陆地上“望洋兴叹”。偌大的东北，唯有辽宁还保留着 2100 多公里的漫长海岸线和众多的岛屿。

在辽宁看海，比三亚更大气壮阔。尤其是在冬季，由于辽东湾水浅难以储存热能，加上西伯利亚寒潮的南下，一种在独特的现象在渤海上出现：海冰。

每年 11 月末到次年 3 月初，辽东湾会穿上冬装，漫长的海岸线变身为海冰的博物馆。

自战国以来，辽东辽西就是实际意义上的传统汉地，而东北的其他地区，最早是从唐朝开始才开始被纳入中国版图。辽宁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朝的发祥地。是盛京，也是奉天。

另一个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辽宁是中国体育届的“老大”——这里是夏季奥运会冠军最多的省份：我们喜爱的乒乓球健将们，如王楠、马龙、马琳、李晓霞、郭跃等，都是出自辽宁。

©网络

东北的过去与未来

无论过去还在现在，东北常处于众人想象的投射中，写出来全是伤痕，东北人永远在下岗，仿佛他们只有过去，之后的一切，都是在缅怀那个时代。

至于东北人，他们似乎不太擅长表达负面情绪，他们会浓缩，再浓缩，把过往的一切经历浓缩成了四个字：老辉煌了。

林区的大爷边摆手边说：“你们前几年来就好了，东西可多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走完后又回来喊了一句，什么都没有了。

©阿K

有人说，东北是中国的一面镜子。我们这个年代如何看待东北，就反映了我们怎么看待这个时代？

现在谈论起东北的衰落，「重工业烧烤，轻工业直播」，每个人都在聊这个事儿，大家隐隐预约觉得跟自己的家乡有关系，那就是——

如果我们的家乡衰落、人口流出后，会不会变成跟东北一样？东北是不是代表了我们这片土地未来的一种模式？

©阿K

我关注着很多东北文化类的博主，从微博、公众号、知乎到b站，播客、即刻等，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每个人都深刻地爱着这片土地，常常为东北在网络前线跟网友battle，关注着这里的每一件小事，每一处细微的风景。

这种强烈的家乡认同感深深感染着我，吸引我不断去查询关于东北的资料，越往深挖，越觉得里面大有文章。

一江隔两岸，中俄相对望©阿K

这让我想起播客里一个东北青年说的：东北必须衰落，东北才能复兴。——只有让这些人先停下来，先没事儿可干，引发了大家新一波好奇，你才有可能发现埋藏在浅层土壤里的那些深矿。

因为此刻的东北，是近代史上唯一可以自己给自己说话的时刻。

在过去一百五十年里，东北从不具有自由话语权和话事人。等到它不重要了，没人在乎了之后，东北人第一次可以自己为自己说话了。

当新一代年轻人开始意识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东北开始被讲述。

©阿K

众人只知冰雪东北，但作为夏、秋、冬三季都来过这里的人想说，东北的丰富性远超想象：无论是广袤的林原、冰封的河流、高耸的烟囱，穿越而过的铁轨，还是喧嚣的早市，街口的板车，结霜的雾气与烧烤烟火......每个季节都人间值得，每个角度都值得探究。

国家在 2003 年就提出「东北振兴战略」，发展迄今也有 20 年了，网络上关于“东北什么时候能再次崛起”的话题议论不断。

作为一个地缘政治地，我不知道这里的未来会怎样，唯一能确定的是，我还会继续来溜达。同时也想大声告诉你们：东北真的嘎嘎好！嘎嘎美！

冬季东北路线地理位置一览。制图/胡杨

《金史世纪》曰：其在北者有混同江、长白山。混同江亦号黑龙江，所谓「白山黑水」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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