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华||老屋和老屋的邻居们

文摘   生活   2024-10-11 06:17   四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轻轻拂过青砖黛瓦,唤醒了沉睡的苍溪县东溪古镇。晨雾缭绕,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让人沉醉。石巷深深,每一块石头都记录着过往的足迹。两旁的店铺依旧保留着旧时的模样,木门半掩,透露出诱人的古早味。

踏入有着百年历史的古民居,尘封的记忆倾泻而出,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古镇背靠巍巍的龙岗山,脚踩滔滔的东河水,是东河流域上闻名遐迩的水码头。顺山而建的街房错落有致,青石板街面坡坡坎坎,我迫不及待地步入古镇前街的上场,因为那里有我的老屋。




一条幽深窄长的巷子,尽头黄泥巴墙上透出一方阳光。巷子两边是百货商店,商店里两位发须银白的老者正在摆龙门阵,他们是我的邻居汤爷爷和宋爷爷。走进巷子,脚下黑泥土路坑坑包包,这是过路人踩出来的。这条巷子通向东河,是上场居民们下河洗衣服的必经之道。穿过小巷三四米就踏上石梯,石梯已看不清青石条的原貌,全部被土层包裹着,同样的坑坑包包。石梯的右侧大约七八平方米就是汤家的灶房,房顶上为数不多的亮瓦被烟尘熏得昏黄昏黄的,几十年过去了,也没看见有人取下来清洗。透过昏暗的光亮,依稀可以看见汤家的灶头和灶门前点火用的松果。与汤家灶房一墙之隔是宋家灶屋,门敞开着,女主人陈婆婆坐在门槛上,手端青花瓷碗,碗里的豇豆稀饭热气腾腾,陈婆婆右手握住筷子,顺着碗边一圈搅过来,嘴贴到碗边呼呼呼地喝,筷子碰到碗上叮叮叮地响。她不停地搅,不停地喝,半碗已经下肚,碗里的饭还冒着热气。古镇的老人们信奉饭要趁热吃。




陈婆婆灶屋对面是我家的灶房,门方上的铁扣子锈迹斑斑,弯成L字形的板扣碰上铁扣兄弟哐啷一声,再插上一把大锁主人才放心地离去。黑不溜秋的木门上有几道一厘米宽的缝隙,可以窥见屋内的陈设。打开木门,灶房右侧靠墙垒着炉灶,两眼灶孔,靠墙的大,放着一尺八的大铁锅;靠门的小,放着一尺二的小锅;常年是大锅煮饭,小锅炒菜。灶台呈圆弧形,涂有石灰的灶面刷上桐油,擦抹得光滑水亮。临灶门的一面高耸,用于遮挡柴草和灰尘扑向锅里。红黄红黄的灶孔内壁,因长期遭受柴棍与火钳的袭击而不断增大,柴灰填满了半个灶膛。柴灰多了柴火伸不起腰,就从灶膛里刨出来,灶门前一大堆,用于日后洗衣服或当碱做浑水馍馍(也就是米豆腐)。两孔灶门中间放着一个坛子,灶孔里如有烧得火红的木炭就用火钳夹出来,放入坛中,马上扣上坛盖,这时千万别碰坛肚子,滚烫滚烫的小心烫手。平时积攒的无烟木炭,是冬天烤火的好材料。


这天农历逢一,是个赶场天,婆婆站在灶后做饭,三寸金莲迈着八字,不停地在灶前灶后忙碌。灶房的角落放着她娘家侄儿蒲荣典的背兜,他一大早从高坡红岩坝步行到东溪赶场,刚卖完猪崽儿,中午在我们家吃饭。


灶房靠后壁的地上放着炭火炉子,块煤放在红红的火焰上,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小小的灶房弥漫在烟雾中。火炉上架着一口双耳小号铁锅,铁锅里盛着水,里面放一瓦盆,盆里是婆婆刚做好的酸菜,冬天酸菜需要加热发酵才能变酸。


灶房靠后墙摆放着一排坛子,从高到低排列。老大泡咸菜。老二装自家做的豆瓣酱,豆瓣酱里除了发过酵的葫豆瓣、红海椒,还加姜蒜、花椒,找个卖盐的盆子将原料剁成碎粒,搅拌均匀后装坛密封。揭开坛盖,一股辣椒蒜香扑鼻而来,它是炒菜的主要佐料,还是鲜美的下饭菜。老三倒置着,里面装着腌制的萝卜干。这些咸菜足够供全家人吃一年。从坛子旁边路过,偶而会听见“咕——咕——”酷似鱼吐泡泡的声音。婆婆说:“要下雨了,坛沿子在冒泡泡了。”


穿过灶房进入正房,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东溪古镇的所有房屋都面有地楼,我家也不例外,居民们特别自豪地称其为“天楼地枕”。地楼靠窗户处有一小洞,可看见地楼下的两角,用不到一米的圆木支撑着,靠水沟的半边房子是悬空的。正房靠门的右侧有两扇窗户,小方格木条爬满整个窗面,靠外墙的一面常年糊着白纸。朝窗外望去,谢家篾条编成的墙壁挡住了视线,阳光只得从窗户的顶端,谢家房背的缝隙射进屋内,夏天暑气袭人如同蒸笼一般。窗户下摆放着一张八仙桌,红棕色的土漆桌面光彩照人,这是上辈人留下来的宝贝,也是我们家唯一上眼的东西。


正房的左侧靠墙放着一张办公桌,桌上堆满瓶瓶罐罐,以前还有一镇宅之宝——陶瓷弥勒佛,可惜运动时被砸了。


紧挨办公桌摆放着一张木床,床的四角立着挂蚊帐的架子,雪白的麻布帐子夏防蚊子,冬挡风寒。盛夏时节,床铺上铺着黄中带黑的篾蓆子,晚上婆婆和我钻进蚊帐,首先在帐子里寻找一番,蚊子爬在白色的帐子上十分显眼,两手一拍打死一个,手掌上留下斑斑血迹。婆婆说:“你先睡,我等一会儿。”手中的蒲扇不停地摇晃,在微风中我悄然睡去,一觉醒来,席子上留下一个人影,只见婆婆的蒲扇还在晃动。一九七八年我生大女儿就在这张床上,十六个小时的产程,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助产师黄医生在床架子上拉了一根绳子,我双手紧握麻绳拼尽全力孩子才出生,手掌上却留下几道深深的绳迹,满月后按压还隐隐作痛呢!


床的左侧紧靠着窗户是上楼的木梯,噔噔噔爬上梯子,楼高不足两米,弯腰弓背才不会撞上房瓦。地板铺着一张客床,四周堆满杂物,还有婆婆舍不得烧的块煤。夏天房瓦滚烫滚烫的,婆婆吩咐我上楼拿东西,我伸长手臂用小竹棍把要拿的东西拨到楼梯口,抓起赶快下楼,还是大汗淋漓。



从我家灶房出来向左有一条阴沟,雨淅淅沥沥地下,屋檐水时而像一颗颗珍珠断断续续,时而像无数根白线随意抛洒,时而像一股水柱倾泻而下。阴沟里的水满了,垃圾堵住了水洞子,婆婆挽起裤脚跳进沟里,夺通水洞子,用火钳夹起树叶垃圾,嘴里不停地咒骂:“那个短命的专往沟里扔!”阴沟上架着一块长方形的红砂石板,它的雅号叫“桥桥”,人踩上去呯嗵一声,迈过石板又呯嗵一声回到原位,我在家里就知道外面有人过路。



夏天,桥桥通往宋家的小路上坐满纳凉的老人,其中包括我瘦小,满头白发的婆婆。老人们每人握一把用白布条裹着边儿的蒲扇,不停地扇呀扇呀,扇走的是炎热,扇来的是清凉。老人们喜欢聊天,聊不完的家长里短,道不尽的街边新闻。



过了桥桥左转就是后房,后房搭建在地势较高的昝家院子墙垛上,呈斜面展开,里面高,门口低。后房住着三户人家,一家姓姚名光开,我叫他开爷,他是东溪供销社职工,负责挑水煮饭,因久劳成疾,常年咳咳嗽嗽。另一家姓杨,名福昌,个子矮小,嗓门特大,常年在街边摆个小摊子,卖炒瓜子花生为生。


穿过条形泥土院坝,走到临河的一侧,就是大家公用的厕所兼猪圈,猪圈分成三格,每格养一头猪,谁家愿意养猪就去占一格,邻里间从没有因抢猪圈而吵架。


猪圈的一侧是下河的嘴嘴,一棵笔直的桉树高高屹立,树的四周用石头垒成一个圈儿。这棵桉树是杨家主人杨福昌栽的,老屋前院后房的年青人一个个离去,只有桉树恪尽职守始终守护着老屋。站在嘴嘴上放眼望去,川流不息的东河尽放眼底,远处的老鸦石滩浪花飞溅,泛着白沬的东河水奔腾不息。近处人们洗衣服的大石头,龙坎,孩子们游泳的“切玛塘”历历在目,这里记载着我童年的许多故事及欢乐。


后房靠下隔壁谢家的边缘,有两截残亘断壁的围墙,围墙上安放着青石板,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的产物,谁修建的,其用途是什么?这里就不再追溯。风化的黄土围墙上有无数个蜂窝眼,哪家老人,孩子的中药需要“城墙土”,他们总会说:“到杨福昌后面去取。”我就曾经抠过城墙土做药引子。




我家老屋上靠宋家院子,下临谢姓人家,前面和汤家接界,连接我们的纽带是房子与房子之间,在红石壁上凿出来的水沟,同时也连接着我们的邻里亲情。平时雨水,污水从曲曲弯弯的沟里流过,一直淌到街上,再顺着街边流向河嘴汇入东河。倾听叮咚的流水声,邻里之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品质也在心中涓涓流淌。


我家老屋早就拆除重建了,再也找不到它的痕迹,婆婆也随着老屋去了另一个世界。自此多年后,我走过重重光阴,踏过山山水水,掠过乡村和城市,那人生旅途中的一切,有些与我擦肩而过,从此花开两朵;而有些却永久驻进我的心魂,雕刻着时光,进而融入我和成为我。正如那记忆中的老屋和老屋的邻居们,与我共存在这片精神花园里永不凋谢!我爱老屋,深深地怀念老屋中的婆婆!


(校对 向辉)




姚华

退休教师。四川散文学会会员,金牛区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华西社区报》、《中国乡土文学》和一些网络平台。作品曾在《神州文艺》清明征文中获优秀奖。现系四川老年大学文学写作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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