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每次路过阿尔巴特大街,尼基塔总会想起自己爱情受阻的命运。
那时他29岁,从上海来莫斯科工作,取了俄语名字尼基塔,不喜欢酒吧,不抽水烟,很少出门,去过一次夜店,买了三轮酒之后仍不能进入状态,便接受了自己不喜欢蹦迪的现实。
前天晚上,他收到了卡佳的邀请,要他来外事大楼附近的Paul咖啡馆见面,“那家店很好吃,我们可以讨论那件事。”收到消息后,尼基塔很晚才睡着,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提前出发早早到了那里。
一周之后尼基塔要去圣彼得堡工作了,两天前,他问卡佳,“你认为圣彼得堡和莫斯科谈恋爱的话,属于异地恋吗?”
卡佳的回答比预期的要直接:
“莫斯科没有准备好恋爱。”
但第二天,卡佳又发消息给他,约他在咖啡馆见一面,说很多事情打字和电话都说不清楚,需要见面交流。这让尼基塔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我们找一家氛围比较浪漫的咖啡馆吧。”他在睡前给卡佳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此时此刻,他们坐在了那家Paul咖啡馆的小桌旁。
“那天你问我,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谈恋爱?”卡佳微笑着开口了,尼基塔太熟悉,太喜欢那个微笑了,丰润的嘴唇,完美弧线的眼睛,柔腻的皮肤。
“我知道,那个问题是不合适的。”尼基塔似乎准备好了一样,“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而且你来自格鲁吉亚,我来自中国,我马上要去圣彼得堡,而你继续留在莫斯科,我的俄语不好,你的汉语也不怎么样,但是……”他盯着卡佳的微笑,观察着她的反应,用尽量真诚的语气说。
“但是,但是我们都太忙了,而且我们不是读书的小孩子了,我们没有时间,甚至说没有多少精力来等待爱情,没有办法期待命运安排让我再次遇到你,所以冒昧问了那个问题。”他招手让服务员过来,借口开始点餐,停了下来。
“我们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吃饭,但是,我没准备好和你恋爱。”卡佳的语气很平淡,还是保持着那个微笑。
“嗯。”尼基塔倒了一杯水,推给了她,然后给自己也倒上了。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卡佳的微笑没有变过。
对尼基塔来说,她的微笑仍然那么迷人,但是他的目光不再停留,侧脸看向了吧台的酒保。
“我当然有很多话要说,要知道,我是作家”,他勉强笑了一下,“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说任何话都没有用了。”
他切着牛排,沾了满满的芥末酱,放进嘴里。
最后他们仓促吃完了饭,买单离开。与天气预报的零下二度不一样,那天气温突然降到了零下二十度,尼基塔送她到了阿尔巴特地铁站,然后回了自己的公司,由于太相信天气预报,他穿的非常单薄,阿尔巴特大街的冷风吹得他大腿发痒,好在很快到了办公室,接着他的大腿又开始发烫,他瘫软在椅子上,感到身上的每一处都在下坠。
“这是重力。”,他对自己说到。
他们是两个月前在弗拉基米尔的一次活动中认识的,那天尼基塔在门口,卡佳走了过来,“你好,我是卡佳,很高兴认识你。”便伸出了手,尼基塔轻轻握住了那个冰凉的手,“你好,我叫尼基塔,我和你们的乔治是老朋友。”
就这一次,尼基塔对她印象很好,甚至让他觉得,冰凉是一种美好的触觉,所以在一周以后的项目庆典上,他端着酒杯,去找卡佳搭讪,彼时卡佳坐在桌角,看着手机,似乎和桌上的其他俄罗斯女生格格不入。尼基塔坐在她对面: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卡佳抬起了头,笑了,“没有忘,你和乔治是老朋友。”
“项目结束,你什么安排?”尼基塔跟她碰了杯。
“明天回莫斯科。”
“我开车送你。”
“你今天喝酒了明天早上还能开车吗?”卡佳笑着说道。
“果汁,这是果汁。”
那晚他们留了联系方式,后来又见了几次,无非是尼基塔请她去梁赞,去摩尔曼斯克,去苏兹达尔旅游,他开车的时候,她在副驾驶唱《喀秋莎》,但是他会的中文版和她唱的俄语版没对上。后来卡佳滑冰摔倒了,手腕打了石膏,不能出远门,他们便把之后的见面都约在了餐厅。
尼基塔是个文艺而又热烈的青年,这可能和他拧巴的成长经历有关,他生性敏感,关于这一点,他逢人就说,似乎直面这个羞耻,可以帮助他克服这个缺点。敏感的人容易感知痛苦,而在痛苦中太久,初始便怀疑生命的意义,但再过一些岁月,便会有从苦难中得到幸福的能力,尼基塔在一个传统佛道家庭长大,后来他喉结突出,喜欢打拳,像一个舅舅一样的男人,但对性仍有着极大的羞耻,此种情况下,便产生了从哲学,艺术中得到快乐的能力,他常常对着一张椅子,可以说一天话,这让他尽量避免参加聚会,否则大部分时间只是觉得无聊,而一旦大家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他便像河流一样一直说下去,待聚会结束,他又觉得空虚无聊。
“思想是局限而没有用的,因为世界本身是不思考的,人类的思考只是一厢情愿,是自慰。”他叹息道。
但是他遇见卡佳之后,像是揭开了一场舞剧帷幕的一角,虽然很小,但能看到舞台美丽灯光,他把一切兴趣都注入了进来。
“我希望以后能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给所有人看。”
所以当他得到消息,说需要去彼得堡工作的时候,他想到了卡佳。
不过现在,事已至此,尼基塔从咖啡馆回来以后,在椅子上躺了半天,觉得心里不快,明明前天已经告诉自己,她没准备好恋爱,他也接受了这个答案,但今天为什么专门约他见面,再重复一遍呢。
他陷入了爱情受阻的年轻人常见的状态:纠结。
尼基塔忍不住给卡佳又发去消息:“其实我们谈恋爱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明白你说没准备好恋爱,是需要准备什么呢?”
“尼基塔,你觉得什么是爱?”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认为没有人知道。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认为我想见到你,我想让你快乐,这就是爱吧。”
“我认为爱是人内心的一种平和幸福的状态。”
“我不明白,你那天为什么要约我见面?我以为你见面是因为改变了主意,否则把拒绝的话当面再说一面,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尴尬吗?”
“电话里说不清楚。”
尼基塔心情特别差,首先他认为自己没有表白,只是在问对异地恋的看法,对方就直接拒绝了他,然后又专门约自己见面,给了满怀期待自己一个失望的机会。
他在这种没有意义的纠结里越陷越深。
卡佳对这件事倒没想那么多,她希望赚钱在莫斯科买一套房子,这样就可以离开合租的那个烦人室友,她觉得尼基塔是个很好的人,但是谈恋爱,她没想过,回想上次谈恋爱还是五年前,回第比利斯读大学时候和那个本地男生的恋爱,那似乎是一场游戏,她没有投入多少感情,离开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现在尼基塔问她对异地恋的看法,她头脑发昏,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明确拒绝,让自己的心灵回到原来的平静。
尼基塔开始回想和卡佳的交往,很快便得出结论:卡佳不懂爱情。族裔的不同以及从小颠沛的生活,让她对周围人升起来戒备。他翻出了《会饮篇》,《霍乱时期的爱情》,《情人》,《洛丽塔》,《爱你就像爱生命》等他认为讲解爱情的书,犹豫了会儿,把《洛丽塔》取掉了。他打算把她约出来把这些书送给她。
不久他又反应过来,为自己书呆子的愚蠢想法感到羞耻,把那摞书又扔回了书架。
卡佳打来了电话,他用很冷淡的语气接了电话,对方说原本她可以慢慢了解,现在尼基塔这么一问,毁掉了一切,尼基塔尽量压着语气,说,我们之前做什么,之后还是做什么,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谈恋爱有那么大的抵触,它不是怀孕,不是结婚,只是一起去探索世界而已。
“我不用你教我什么是恋爱。”
“好,我少说一些。你给我打电话,想说什么事?”尼基塔的情绪实在是不高。
“明天去不去抽水烟。”卡佳换了语气。
“不去,我认为我们不要联系了吧。”
“我今天跟我的上司申请了,下周我也去圣彼得堡工作,你的房子找谁租的?”卡佳的语气很轻快。
“不知道,别问我了。”
“我下周要是去了彼得堡没地方住,你就把你的房子给我住,自己睡大街去。”
“你去哪,有没有地方住,跟我没关系吧。”尼基塔抓住了阴阳怪气的机会。
“苏卡不列,我把水烟馆地址发给你,你现在马上给我过来!”
尼基塔从没听到卡佳如此暴躁过。
未完待续To be continued...
小 H
读书 | 思考 | 写作 | 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