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看到有很多人因为我写的文章,产生了共鸣,我很开心。如果有机会在甘谷见面,也许我会邀请你去我家,给你炖茶,枣子烤的焦焦的,馍馍烤的黄黄的,然后给你谝传(扯淡)。
现在我把要谝的话写成文字,大家来读,这很好。因为这样的话,我是文学家,大家都是文学评论家,档次上来了。
我其实一直想写关于甘谷的文字,都柏林有乔伊斯的《都柏林人》,巴黎有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圣彼得堡有安德烈•别雷的《彼得堡》,伦敦有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国内也有商洛的《商州》,北平的《四世同堂》,阿尔泰的《我的阿尔泰》。
甘谷也需要文字。
我小的时候,在甘谷看到了那么多故事,认识了那么多人,如果不写一点下来,总有一天,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了。
这是我的原始动机。
所以大家也可以写。
关于吃饭,我小的时候,甘谷最贵的地方是三和园,我听说,开出租车的司机,如果拉客人去了三和园住宿或者吃饭,可以领10块钱,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三和园在门口的康庄路上放了特别多的大烟花,围了很多人看,点烟花的是穿着白褂的厨师,这让我觉得这真是一个财大气粗的酒店。多年以后,我在上海去和平饭店,在内心感受上,也不过如此。
大学毕业后有个老同学结婚,在三和园办的酒席,我去了发现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繁华。
所以我对三和园的美好只存在想象中,错过了在最朴素的时候体验繁华的机会。
在甘谷生活的时候,我唯一一次真正下馆子,是高一的时候,我们班姚同学过生日(很优秀,现在是甘谷县医院大夫了),我跟他坐同一排,那天门口一直有很多其他班的同学来给他送礼物,我现在30岁了,也算见过场面比较多了,但是仍然不能理解,那时候,15岁左右的孩子过生日,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送礼物,都是精品店里买的,我记得有一个是带灯的帆船,桌斗里放不下,就放在地上了,老师走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坐端了挡着不让看见。
那天刚好是周六,他邀请我晚上放学了去参加他的生日饭局,我觉得他这么土豪,所以一定要去,我们去了菜市口斜对面的那个小巷子里的一个馆子,点了几个菜,正吃着呢,透过包厢格挡的毛玻璃发现,隔壁包厢那桌是我们的几个代课老师!
我活了三十年了,再也没遇到过那么巧的事。
那天最后一节自习是化学自习,化学老师特别爱拖堂,刚好姓李,所以有个外号叫拖堂李天王。我们都意外,那天他没有拖堂匆匆下课了,现在破案了,原来是为了来县城吃饭。
那时候比较高级的餐厅,还有一个就是六峰商厦那里的小肥羊,我小的时候一直听说,小肥羊那个楼的房东,是我的一个远亲戚,感叹都是亲戚,他怎么那么有钱。还有姚庄立交桥那里的福星宾馆,是我们班卢同学家开的,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学平行四边形和菱形,他带我去了他们那个宾馆,从库房里翻出了很多木条,给了我一些,我带回家用我爸修车子的螺丝组装了各种几何结构,我进去那个酒店的时候,那些服务员对我很客气,让我沾了富二代的光。我豹子坪的姨娘家大女儿考了大学,然后在暑假在西关的一个酒店端盘子,一个月赚了400,我妈就天天夸,让我学习人家。
我妈总让我学习别人,不过端盘子有啥学的。
总之,我曾在童年时期,也见识过一些高级的餐厅,但是总归有限。
时间再往前倒倒,我是在甘谷火车站旁边的谢家村小学读书的。
小学时候是嘴最馋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1998年-2005年,没有上过幼儿园,4岁时候就直接去学前班了,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我喜欢和同学们比谁到校的早,天特别黑,村里也没有灯,所以路上非常的灿清,但是快到校门口的时候,突然就人声鼎沸起来了,学校门口有那么几家摆摊的,为首的是二婆,他们家有两个最好的东西,一个是油茶,一个是麻辣片。
油茶一碗1毛钱,我记得我妈妈也给过我钱,让我去喝油茶,一早上喝一碗热乎乎的很舒服,但是那里人太多了,那么多人围在二婆的摊子上,手里拿着钱争相递给二婆,嘴里喊着:
“z婆,我的!我的!”
“z婆,我等半天了!”
还有喝完的:
“让一下,让一下,我还碗的!”
二婆的摊子上没有电线,早上的时候就点的蜡烛,一堆人围着,人声鼎沸,我站在外面,鼻子里能闻到麻辣片的辣椒香和油茶的熟面香,偶尔有温暖的腊烛光透出来,充满了诱惑。
油茶只有在冬天的早上卖,其他时候没有,但是麻辣片是一年四季都有的。
我上初中以后,认识几个其他庄的同学,跟我说你们谢家村的麻辣片是不是放了大烟,吃了有瘾哩,我理解这是夸张的说法,但是她的麻辣片真的很厉害。买的时候,先拿一张纸,在纸上用筷子夹一些麻辣片(土豆片),然后交到你的手上,这个时候你就惊喜的发现,麻辣片竟然是热的,再看她的盆子,也还冒着热气,小的时候认为热的饭总归更新鲜一些,所以在心里就已经不觉得这是垃圾食品了,垃圾食品哪有热的呢?然后用手拿起一片,放到嘴里,第二个惊喜来了,那就是土豆竟然是脆的,和家里的土豆丝,土豆汤不一样,麻辣片竟然是脆脆的,似乎那个土豆还活着,甚至还在青春期,这和家里翻炒了几十次面面的土豆不一样,是有力量的。
吃麻辣片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第一尽量赶紧走到人少的地方去,第二小心不要把辣椒油滴到康子(胸)上。
走到人少的地方是因为,一般来说,你吃麻辣片的那短短的几分钟内,一定会有你认识的同学路过,毕竟都是一个村的,以我为例,我的姑姑的孩子,舅舅的孩子,叔叔的孩子,邻居的孩子,都在一个学校,那么看到了你就得给他分一片,当然也有一个耍流氓的方式,就是从二婆手里接过麻辣片之后,直接把那一小摞麻辣片都咬一口,这样每一片都带了你的“牙菌”,就没人要了,但是很少有人这么做,因为会被说塞毛,为了几片麻辣片,落一个塞毛的名声,不值得。
辣椒油(其实是辣椒水,二婆舍不得放油)不要滴到康子上就更简单了,上课的时候老师会骂,说作业没写完,皮还那么馋,毕竟吃麻辣片这种不卫生的食物属于“领导阶级”所不容的了。
我现在而立之年了,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爱吃煮烂的苹果,这也是在二婆那里养成的习惯,她有一锅煮熟的苹果,小的一毛钱两个,大的一毛钱一个,有一次我在校门口等我弟弟,二婆看我一个人太冷了,给我用一次性杯子舀了一杯子煮的苹果水,我就爱上那个煮烂的苹果的味道了,不过有一个悲剧故事,就是我等到我弟弟之后,用我的一毛钱买了两个煮苹果,分给我弟一个,最后我弟弟吃了没事,我自己拉了很久的肚子,让本就消瘦的我雪上加霜。
上面所说的麻辣片和煮苹果,都需要一个物资,就是纸,因为都是把食物放到一片纸上,然后放到你手上的,所以学校老师就说那些纸是垃圾堆里捡的,二婆就一直跟我们辩解说不是的。
这应该是最早见过的舆论战,不过我们小孩子都不在乎,嘴馋了啥都顾不上。
除了吃的东西,还有喝的,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冰袋,一个是黄酒。
冰袋这个东西,全国很多地方都有,有些洋气的同学叫汽水:
“卖上盖起甩。”
这是我在校门口打扫卫生的时候,经常听到同学们趴在小卖部冰箱说的话。
这个就是糖精水,但是因为小时候没有饮水机,一个学校900多人,只有一个水龙头,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为了争水龙头喝水打架的,所以冰袋还是不错的,我妈天天骂我们喝冰袋,但是夏天割麦子的时候,她自己也喝。冰袋很好玩,有冰冻实的,冰沙的,红色的,黄色的。
我建议如果特别渴的话,不要买冻的很实的,因为一来很难融化,二来结冰了以后,糖精都析出来了,舔的第一口太甜了都成苦的了,后面的又完全没有甜味。
我跟我的姐姐聊起这个话题,她说那时候有些男生为了巴结女生,就给她买冰袋,我对此毫不知情,因为我从来没有给女生买过冰袋,看来虽然我和我姐是同班同学(小学7年一直是同班同学),但是大家的圈子还是不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
冰袋是工业品,另一个更实惠的是黄酒。
这玩意儿其实也是糖精水,不过是二婆自己做的。黄酒的优点是,一毛钱可以买一大缸子,如果你带了矿泉水瓶子,能给你灌满,如果你和你的兄弟一起去,她就给你和你兄弟一人一罐,总之自己做的,实惠,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它虽然不是结冰的,但是喝起来非常凉,我听说是打的井水做的。
搭配黄酒,有一个设备,叫油丝管,就是很软的塑料吸管,一毛钱能买大概50厘米那么多,在矿泉水瓶盖上用烧红的铁丝烫个孔,穿进去,上课的时候就可以偷偷喝水,有时候在校园碰见认识的人,想喝我的水,我不好拒绝,就给他喝了,他走了我就用削铅笔的刀把他含过的一段油丝管割了,所以每根油丝管最后都短的不能再用了就扔了。
学校正对门口是王老师家开的铺子,我在他家买过两个东西,一个是螺蛳,一包5个,像蜗牛,我看着不敢吃,就用牙签把肉挑出来,拿着壳玩,还有一个是小鱼干,一毛钱一小包,可以直接吃,因为鱼太小了,骨头可以直接吃。
我觉得小学门口的东西,光名字就充满了诱惑: 油丝管,麻辣片,唐僧肉,沙僧肉,酸梅粉,煮苹果,泡泡糖。
差点忘记一个非常重要的零食了,搅丝糖,或者叫搅搅糖。我不知道她怎么做的,一个罐子里有黄色和绿色两种,猛的一看跟冷的猪油一样,那个老奶奶拿着一个棒子费力地挑起,然后在小竹棍上缠一些,就好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老奶奶很瘦,眼睛是蓝色的。
我记得四年级和五年级两年过的很快,可能心里一直在想着马上要去上初中,要去远方了。
后来我每次回老家,经过小学门口的时候,口水都不自觉流出来了,很不争气。
这是条件反射。
就这样,那个中国小县城村子的少年,通过一毛钱的小零食,做了一个伟大的生理实验,和遥远俄罗斯的巴浦洛夫,产生了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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