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母亲剪指甲

人在日常生活中剪指甲，最为平常不过。然而，近日在一次给母亲剪指甲时，内心泛涌出苦甜咸辣酸，五味杂陈。

母亲今年虚岁九十有三。一年前在夜里起床解手时，不慎绊倒摔伤头部，致脑出血经治疗后，至今生活不能自理，只靠坐上轮椅推行，也变得不爱说话，仅用摇、点头示意，神形情趣变化很大。

入冬以来，天气变得干燥，长时间的缺少运动，容易产生皮肤搔痒不适，导致母亲经常用手抓挠，一些部位甚至出现破溃感染，产生新的痛楚。因此，护理好母亲的指甲显得至关重要，既要剪的短，又要磨得滑。一次护理时，阿姨说母亲指甲钳剪很是费劲。于是，我便接过来给母亲修整。

图文无关

母亲的指甲的确是又厚又硬还甲床不平，钳剪避免伤及皮肉，要采取一点点蚕食的方式，既要小心又很使劲，弄完一次耗时周折。这是由于人体代谢缓慢，产生指甲的角蛋白质在局部堆积，出现指甲变厚、变硬的自然现象，这也说明母亲老啦！尽管人老了，坐着少语言，可思绪清楚，每当我弄完一个指甲，她都点点头，脸部的表情恰似既往给孩子们的赞赏。是的，在她眼里，纵使也已成人父母的我们，依然是个孩子。

对孩子而言，母亲像是一段时光，从小溪流向大海的时光，从小苗长成大树的时光，从日出到日落的时光，不管你是嗷嗷待哺还是为人父母。在母亲眼里你永远都是她的孩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夏天怕你热着了，手里不停蒲扇给你带来习习凉风伴你入睡。冬天怕你冻着了，提早捂热了棉衣棉被给你御寒。外出工作后，每次你回家，她都想着法而做好吃的，就是为了让你多吃几口饭，感受在家的温暖。你成就了，她隐掩在光环的背后。当人生遭遇波折向她倾诉，又惇惇教诲你明白：付出不求回报，有志者事竟成；幸福没有标准答案，快乐也不止一条道路；别和别人计较，别和家人生气，别和自己过不去；内心充满阳光，生活自然美好的道理。

母亲对孩子的关爱，还体现在对自己的刻薄，但凡她力所能及，都不想因为自己去烦扰孩子们的平静，所有的生活重压都尽可能掩饰在丝丝的笑意之下，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编织着生活的经纬，每一线都蕴含着无尽的爱与付出，珍藏在每一个细微之处。

如今，端坐跟前的母亲，眼光慈祥，口不善言，却像一本书，是她的智慧和经验让我们在她的教导下不断成长和进步。却像一首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却像一条河，她的力量奔腾不息，让我们在她的助推下，不断超越自我。

我一边慢慢修剪一边仔细观察母亲的指甲形态，发觉甲床较宽且甲面粗砺，幡然感悟，这是母亲长期辛勤劳作的写照！指甲虽小，却记载着母亲在我们家族中跌宕起伏的人生。

听先辈们说，母亲20岁那年嫁到林家，进门后不久，奶奶不幸就身染重疾，常年卧床。爷爷在圩上的生意也受影响每况日下。父亲在外地工作，路途遥远，终年难得一回。家里人口较多，生活的重担全压到了母亲雅嫩的肩膀上。好在母亲也是农家出身，长得身高体健，面对生活的压力，不怨不悔果敢面对。

当年生产队里的农活，按性质分类，一般诸如犁田耙地、拉车脱谷、挖填排放等重体力活多由男人担当，母亲为了多挣工分，也主动挤进承担这等苦差。一年四季，小病小恙绝不歇工半天。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母亲里里外外忙的日以继夜，生产队隔天一次晚上八点在队部登记工分的规定，多由我代劳，从中了解到母亲所挣工分在队里都是名列前茅。不仅如此，家中自留地打理、养猪养鸡也风生水起。虽说生活辛苦，有她的存在，撑起我们家的一片天地。

母亲奉信人多力量大，人力资源最为宝贵，尽管家里经济抓襟见肘，她还主张多生孩子。当生育了一女一男后，家人担心她过于劳累，规劝要面对现实困难，适而可止，她不以为然。趁着年轻，硬是拼出我们姐弟四人，即使添丁不旺财，但结束了我们家族连续五代单丁的状况。迄今每当有人不经意提及这些往事，她还喜形于色，言之凿凿，多生有益，苦得价值。

母亲对孩子们的学习要求严格，诚然她认字不多，学业上不能给予过多的辅导，却在时间上把控设限，还别出心裁让我们学以致用，提高掌握知识的本领。比如月末让我们累计、核实她在年月所争工分数是否准确；时常给在外地的父亲写信，大声朗读让她听后获得认同方可寄出，在潜移默化中促进了我们的学习。村子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高考中有两位被大学本科录取者唯独我们家。

建房在农村过去是头等大事。我们家的老祖屋是一间矮小的“浆墙房”（房子墙壁系用稻草与红土泥浆打磨垒成）。出于岁月久远，墙壁时有斑驳脱落，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完成旧房改造成为父母的一块心病。为此，母亲列出计划，从长计议、苦心张罗、逐项实施，经过多年努力终将其改造成新瓦房，同时也是全村中最后改造的一间“浆墙房”。

如此种种，足见母亲的能耐，不单在于她风里来雨里去日夜操劳，更难能可贵那份坚韧不拔与信心满满，扮演着子女、母亲、儿媳、姑嫂等多重角色，印证了古人云：“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在我们眼里，她没有英雄称号，却以母爱铸就无敌盾牌。

我给母亲剪指甲时，她总尽量坐直挺正，然后静静观注。其实，我深知她此时内心极不平静，鉴于母亲是一个好动、闲不住的人，而今无法摆脱坐椅的束缚，自我处理生活中的琐事感到万般的无奈。我也熟稔母亲为了这个家，耗费了心血，透支了身体。岁月存留在她指甲上的痕迹，早已烙印在孩子们心间。我矢志把粗糙磨平，正是唯愿母亲跨过坎坷，一路坦程。

因为，此生我难忘惊心动魄的那一幕。2005年的一天晌午，正在忙碌的母亲突然觉得头晕眼花，随即跌倒在地，不省人事。接获信息，我犹如晴天霹雳，顿感大事不妙，曾经当过医生的我，知道这通常是心脑血管疾病凶险发作的症候。时间就是生命，希望在择好赛道………

我立马恳请省人民医院一边派出医护人员乘救护车火速赶赴现场，一边着手做好院内救治前期准备。又建议当地医生及时进行一些应救的处理和检查，以便可能尽早明确诊断，而后飞奔赶往省人民医院急诊室等候。

看到母亲被抬下救护车时，脸色苍白，昏迷不醒，我心如刀绞，心里默默祈祷：妈妈，您一定要坚强，挺住！

经过紧张的系列检查，诊断明确，果然如我所料，系脑血管破裂出血。这是一种极为险恶罹患，必须立即进行手术治疗。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我随之感到头脑一片空白，因为无法预料此后是什么情况，是好人有好报，还是祸来躲不过。但愿天下无不是父母，只有不孝的儿女。

度过倍受煎熬的七个多小时，母亲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说出血已被止住，血块也清除干净，但由于出血量大，脑组织受压面积广，生命仍在垂危之中，又被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进行后续治疗。

闯过了手术关，虽说情况还不容乐观，无形给我们家人带来极大的信心与满腔的期待。尔后又邀请国内知名专家前来会诊，寻找各种药品配合治疗，每天24小时大家轮换守候在医院，盼望母亲早日摆脱痛苦。

感谢命运之神的眷顾，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与护理下，母亲在手术后第12天终于清醒，睁开双眼看望这个久违的世界。继而又顽强度过感染关与贫血关。历经两个多月治疗后康复出院。不但没有此类疾患常见之偏瘫、失语后遗症，而且记忆力恢复良好，真正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遭受这次重病的打击，母亲透支的身体更显虚弱。为了方便关心与照顾，我们兄弟轮番劝说父母俩老留在海口生活，无奈他们故土难离，每次顶多住上3~5天就卷铺走人，强调难以适应城市的喧闹、孤独的环境与习惯的不同。特别是母亲，经此一遭，她对上医院看病有格外的排斥，甚至连有身体不适也懒得对我们说，询问时也矢口咬定啥事没有，以致又引发另一场风波。

事隔六年。惯于忙碌的母亲，在一次提水浇花时，出现胸部剧痛、呼吸短促、全身大汗淋漓，表情呈现淡漠，情况相当危急。有了上一次经验，我们传呼救护车直接转送省人民医院，及时确诊“心肌梗塞”后，即行冠状动脉放置支架手术，由于抢救及时，母亲又一次闯过了鬼门关。

无论这个世界多么喧嚣，母亲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每一滴汗水都是为了这个家，她每一个满足是我们最大的安慰。而今她经历劫难我们无法分担她躯体的痛苦，为她修剪指甲，也是一种心灵的慰藉。

时光匆匆最是无情，养儿必报父母恩。回眸生活的历程，世上最苦的人正是母亲！如果说父亲是一座山，那么母亲就是山脚下的一条河。山显伟岸，河水温柔，它终究还会变成涓涓细流浇灌着儿女的心田。如今，母亲她老啦，最需要儿女在身边。

指甲的厚、硬折射出母亲应对岁月的刚坚。给她修剪指甲算不上孝行，母亲一生对我们无任何索取，儿女们只能想方设法让她颐养天年。海口与老家虽然相隔百里，周一到周五我是孙管干部（接送孙子上学校），周末里没有重大活动，势必回家乡看望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