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长春观
王平
入夜，满街华灯，我缓步来到座落在武昌大东门的长春观。
灯影里，只见门前立着两尊石狮，造型别致，朱漆的大门，镂着数排黄色的木钉，门上
方塑着“长春观”三个遒劲大字。
我跨上两步，轻叩侧旁红色小门，“吱呀”一响，门轻轻开了，探出一头，清癯的脸，花白的发，按道教传统向上挽起一个髻，因早已熟识，老人将我让进，“吱呀”门又一响，把喧闹、车鸣嘈杂声都关在了门外。啊！好一处典雅幽静的庭院。满园杂花修竹，绰约多姿。几星灯光，在黛黑色的薄暮里闪动。我随老人进了山门——灵官殿，这里供奉道教护法大神。但见他豹头三眼，红发银牙，左手执鞭，右手掐诀，气概使人肃然。乃是宋徽宗十分崇信的林灵素之弟子，姓王名善，因为人正直，道教将其请来镇守山门。
出殿迎面两棵银杏，树干挺拔，直接苍穹。走上几步，二进殿前台阶上，一块石雕，有龙在云浪里戏珠，身上鳞纹可见，名叫“五龙捧圣”。阶壁上依稀可辨雕刻的麒麟、荷花等吉祥物，新补的痕迹清晰刺目，心中不免怆然。一抬头，“太清殿”三个金字映入眼中，笔法酣畅，足见黄亮老书法家的雄厚笔力，跨门槛进入殿中，抬头仰望，正中四米多高的鎏金塑像，是道教至尊无上的“三清”之一——太上老君。唐朝李姓天子，托为老君之后，封他为“太上玄元皇帝”，其后朝代每有赐封。塑像双目微睁，神光细露，颇有道教养生之态。每天他从绣花幔帐里，默视着前来烧香叩头的善男信女。后侧是老君弟子，一为南华真人，一为尹喜真人，四周壁画上，人物神采飘逸，斜云缭绕如絮，记述了老子生平事迹。
从“阆苑”圆门穿进，朦胧中便是七真殿，“殿前无灯明月照”。月光下，两棵古柏紧挨，好似并头细语，诉说古观兴衰。霜影里，隐约看得清七位真人端庄的神色。
继续往前是条深巷，凉气袭人，愈行愈黑，行至一芭蕉树下，前有高墙堵住，心疑已是无路，然身子一折，呈现一条幽深小道，三几步见一石梯，美其名“地步天机”暗含玄理，不觉神情爽然，拾级去寻觅“天机”。上有石块垒砌成桥样，上得桥来，凭栏四望，空灵缥缈，恍如世外神仙下瞰尘世。此桥叫做会仙桥，听人说，站在此处可以听到仙乐，便闭目聆听，多么静啊，长春观的夜，听得见自然的呼吸，仿佛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生命和自然的和谐。
长春观依山势而建，觅高还须更上一层。三皇殿紧闭的雕花格子门，把我和天、地、人三皇隔开了。过此殿，左侧一参天大树，根如龙爪，树荫里似有人影。近前才看清是两位老道长，想是吐纳已毕，在暗处对我这夜访者微笑。白衣白裤，银须飘然者略瘦。青衫青裤，和颜悦色者微胖，二老都已年过古稀，道长谈吐不俗。抚今忆昔，银须老者说：“十年动乱，只以为黄鹤一去不复返，现在不仅我们几个老人回来了，还新收了几个徒弟，长春观对外开放，增办素食，也可以为四化作点贡献”。又问及养生之道，一叟曰：养生之道，顺其自然之道，知足常乐之道。谈罢作别，心中还玩味着适才的妙文，足下却登上了双峰山的最高处。远处万点灯火，如星似炬，广袤的夜空下，生发着时代的神韵，循级下来，从新道徒的房前走过，未敢惊动，只听一小门里飘浮出半导体收音机的声音，心想古老道教的血管，也接在时代的脉搏上了。想着想着不觉到了门前，门已打开，缓步出来，身后“吱呀”一响，那静谧、清凉、神秘都留在了观内。
（此文刊于《中国道教》1987年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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