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论坛组委会授予我‘中国GIS教育终身成就奖’这项荣誉,这是对我最大的肯定和鼓励!”在第十届高校GIS论坛现场,线上线下地信人一起聆听了高俊院士的获奖感言与他对GIS界后辈的期望。掐指一算,自1956年毕业于解放军测绘学院并留校任教之后,高俊院士的教育与科研生涯至今已近70年。他用历史的眼光审时度势,深入研究地图空间认知理论,不断推动地图学与地理信息技术持续创新,将地理信息技术用于现代战争保障和数字化战场建设。他专心致志耕耘在教学科研第一线,为地图学与地理信息领域培养了一大批国内外知名专家,为我国测绘地理事业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对于高俊院士而言,地图不止薄薄的一张纸,而是他的整个世界。1952年,高俊院士作为新中国成立后国家统一高考的第一批本科生来到解放军测绘学院(现战略支援部队信息工程大学地理空间信息学院)。“我是从测绘这一学科领域进入地图学(当时我们称它为制图学)的,自此在解放军测绘学院学习、工作。”他向笔者介绍道,“当年,军队对测绘技术的需求主要有两个,一是为战术行动和火炮射击等武器装备运用提供相对准确的地理坐标位置,二是为作战行动和部队指挥提供有序的统一比例尺的地形图。两种技术分别由‘大地测量’和‘制图学’学科承担。”高俊院士与地图就此结下不解之缘。大学时代,高俊院士开始对地图史和地图学的发展规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要了解是哪些因素和人物影响了我国地图测绘事业的发展,要研究近百年中国地图(测绘)史的重要性与我国极为特殊的政治历史环境。”这个时期,他相继发表的《试论我国地图内容及表示方法的演进特色》《明清时期中国地图集和地图编制概论》《七十年来的国际百万分之一世界地图》和《国外地形图研究》等论文,受到了国内外学术界的重视,促进了对地图学史的研究和对地图发展规律的探索。
“图到用时方恨少, 重绘河山待后生。”高院士在《测绘学报》创刊60周年的纪念文章中如此写道,纵使在地图学领域硕果累累,他却始终保持着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70年代后期,计算机开始进入我国地图制图领域,此时计算机制图技术在西方也是初始阶段,这是一个进入快车道的难得机会。1979年,吴忠性教授看准了这个节点,在他的建议下解放军测绘学院增设了计算机制图本科专业,为我国计算机制图的发展培养人才。同年,高俊院士作为访问学者出国到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调研:“这是1854年成立的一所工学院,是瑞士地图学的发源地。以世界著名地图学者茵霍夫(Eduard Imhof)为首的地图科学系,当时本科各年级的学生加在一起只有7人,而教师27人,各种仪器设备200余台,这使我十分惊讶。他们说,学校为了延续瑞士地图学的光荣传统,没有学生也要继续办好这个专业。可见其改变地图学学科生存与地位的决心。”回国后,高俊院士投入到了当时第一个计算机制图本科班的建设中,并致力于计算机制图的研究。他在探讨人的图形感受和认知能力的基础上,又将认知科学和人工智能的方法运用于地图学理论研究,提出“地图学是一种空间认知的科学”的理论。高俊院士谈道:“地图主要是通过视觉而引发的各种感知的信息处理过程,并对以往的地图学理论,如信息传输理论、符号学理论等都作了很大的包容。把‘空间认知’和在信息技术、生命科学、神经科学共同参与下所形成的空间认知理论作为地图学的基础理论,很适应新时代地图学的完善和发展。这促进了我们随后对信息时代‘可进入的地图’如VR(虚拟现实)、AR(增强现实)的时空动态环境表示法的研究,也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这种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和终身学习的思想贯穿了高俊院士的地图生涯,如今90岁高龄的他仍活跃在地图学领域:“像我们这一代人,从使用原始的测绘仪器直到数字化设备,一生中都经历过了,十分有趣。有些高价进口的精密测绘仪器,例如摄影测量专业的一些仪器,一夜之间成为‘文物’。几年之内不学习的话,就从‘专家里手’变成‘外行’,理论技术都是这样。快速变化也有好处,使我们能迅速抓住历史的‘精华’,少走弯路,好像吃压缩饼干,立即见效。”高俊院士不仅是地图学领域的专家,在军事测绘领域更是造诣颇深。1988年他被授予少将军衔,并先后兼任过总参作战部测绘数字信息工程专家组成员、全军指挥自动化建设专家委员会委员。孙子兵法云:“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在现代信息化战争中,军事测绘起到“知天知地”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强军打赢,测绘先行。“与武器装备、后勤补给等实态化保障相比,测绘保障更多地表现为知识化保障,并且总要先行一步。”高俊院士在“十二五”军事测绘导航建设发展访谈会上一语道破了军事测绘保障的独特性,“军事测绘保障以提高指战员的战场认知能力为主要任务。这种保障是知识性、实时性、伴随性保障,在作战全过程中都需要测绘技术的支撑。在机械化战争时代,测绘保障要搞信息化;在信息化时代,测绘保障要搞知识化;在知识化时代,测绘保障要搞智能化。因此,测绘保障总是比军队的作战需求要提前一步来做,在技术上体现了基础性和先行性。”如高俊院士所说,上世纪90年代初,他提出将虚拟现实技术引进作战环境模拟的设想,并指出这将是21世纪地图学为信息作战提供保障的重要形式:“虚拟现实作为一种环境的模拟(仿真)技术,是基于高分辨率电子地图的出现。读者可以采用人机交互的手段‘进入’虚拟环境,身临其境地认识、思考和做出决策,它提供了空间认知的新方式,对于战场指挥、抢险救灾和行政管理有重要意义,其作用超过了传统地图,所以我们称它为‘可进入的地图’。”
1994年,高俊院士开展了利用虚拟现实技术构成地形环境仿真系统的研究。1998年该课题取得首期实用性成果,荣获当年全军训练模拟优秀成果一等奖,1999年获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作战模拟地形环境仿真系统”这一成果在三峡大坝建设、98抗洪抢险中,都发挥了重要的社会效益。它的研制成功,被《中国国防报》称作是在我国地图学领域放了一颗“原子弹”。此外,高俊院士还参与了多项有关数字化战场建设的课题,证明以虚拟现实技术构成“适人化”的多维信息空间,是一种很有前景的研究方向,符合当前认知科学和计算科学可视化的发展趋势,为地图学开拓了又一个新的研究领域。立足地图学领域开拓创新,站稳三尺讲台诲人不倦,再繁忙的科研工作也没有掩盖高俊院士教书育人的脚印。自1956年留校任教以来,高院士历任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并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他在担任解放军测绘学院领导期间,对学院的人才培养和专业建设等方面都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工作。在学科建设方面,高俊院士锐意创新。他大力推进以计算机为基础的数字制图系统的开发,并将认知科学和人工智能方法引进地图学,组建了首批计算机制图专业,在解放军测绘学院建立了全国第一个地图学与GIS博士学位授权点,还组建了“作战环境工程”军内重点实验室,取得了很多实用性成果。在他的引领下,测绘学院地图学与地理信息工程专业于2002年获准为国家重点专业,2011年经总参测绘局和国防大学等单位的支持将“作战环境学”专业纳入了军事学学科系列,为军队信息化建设急需的军事测绘导航人才培养开启了一条新渠道。在教学方面,高俊院士治学严谨,悉心育人。他不仅从大方向制定教学内容,编写了《地图概论》《地形图编绘》《地图编辑设计》等多本教材,内容丰富、论述精辟,得到同行的赞誉和学生们的欢迎;还在细微处严格把关教学质量,重视学生的实作训练——“先前关于地形图的制作,光是练好画图和在地图上写字(地名、说明、注记等)的工夫就至少要一年时间,技能性很强。”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后,高俊院士依旧站在教学一线。2005年,他主持的《适应军队信息化建设的需求,创建地图学与地理信息工程学科新体系》获国家教学成果一等奖,2014年主持的《作战环境学学科的创立与实践》再次获得军队教学成果一等奖和国家教学成果二等奖。与学生相处时,高俊院士言传身教、身体力行。他在学术上严格要求学生,在生活上十分关爱他们。“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物质生活确实还很清苦,我常到两位导师及制图系其他老师的家里改善生活,高俊导师的厨艺非同一般,所以我从不敢贸然把自己会的家常菜拿到桌面上。”他的学生德国国家科学院院士、慕尼黑工业大学终身教授孟立秋曾在《地图学寻迹》中感慨道,“他希望我在漫漫人生路上形成一种收放自如、既独立又健全的人格。可见,他在教我做人方面所花的功夫比指导我做硕士论文花的功夫还要多,因为做人是一门比地图设计更为高深莫测的艺术。用‘恩师如父’来概括高俊导师对我的舐犊之情最恰如其分。”在近七十载的教学生涯中,以“桃李满天下”来形容高俊院士毫不为过,他教过的学生很多,早期弟子中有多人已成为院士和军事测绘、地图学领域的中坚力量。王家耀院士和孙群教授在地图学人物介绍的撰写中这样评价高俊院士:在长期的教学和科研工作中,高俊教授治学严谨,具有较为渊博的专业知识和高深的学术造诣。他勇于探索和开拓,在地图学科学的许多理论和应用方面都取得了显著成绩,对本学科的建设和发展作出了较大的贡献,是我国地图学科的学术带头人之一。在第十届高校GIS论坛“中国GIS教育终身成就奖”的提名及表决会议上,高俊院士的名字一经提出便得到了参会专家的一致赞同。
作为现代地图学领域的大拿,高俊院士一向虚怀若谷,一点“大师架子”也没有。在与高俊院士的对话中,他十分详细地向笔者讲述了国家地图学的发展历程,被问到“空间认知”“虚拟仿真”等问题,也像对学生般一一耐心讲解。访谈时,高俊院士两次纠正了人们对他的赞誉——当提及计算机制图发展时,他介绍南大地理系是国内实施“制图自动化”专业教学的第一家,在恢复高考之前的1975年,就成立了一个具有本科教育水平的自动化制图专修班,学生来自各地的地图生产、研究和教学单位,学制两年,毕业生已成为各单位计算机制图的带头人。说到这儿,他补充道:“我想补充一点情况,这些年有一些材料常把我作为我国计算机制图的开拓者,这是一个误解。”谈到解放军测绘学院早期发展时,他也纠正:“当年的刘光远教授和刘家豪教授(最早提出数字地图概念的专家)都做了初期的研究。到1979年,在吴忠性教授的建议下,增设了第一个计算机制图本科班,我是当时的支持者和参与者。”谈到对后辈的建议,他也不讲空泛的大道理,只是督促学生们多认识地图:“地图跨越时间、覆盖空间的特点,使它不但可以定位定向,引领航路,而且可以让你全面而不局限、联系而不孤立、历史而不停滞地看待所关注空间的各种现象和问题;让你拓宽视野、规划未来、增强记忆和启发创造性思维。地图可以使人更聪明、更有能力。地图与文化科技发展同步,与大脑的空间视觉功能相匹配,是人类文化水准、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这是高俊院士最近对地图的认识。如今,退休后的高院士依然精神矍铄、活力满满:“我是2018年退休的,本应在家中把东西收拾收拾‘金盆洗手’,就此就休息了。邻居郑州大学正处于向综合性大学转变的建设阶段,希望开办地学领域的专业。我建议建立一个地图学空间认知研究的学术平台,展开地图学的研究工作,并筹建一个‘地图博物馆’,作为特色项目能在中原高校的崛起中做点事情,因此得到了原郑州大学校长和书记刘炯天院士的大力支持,拨出经费、集合人力,大家协同努力,已取得初步成果。”4月28日,郑州大学地图博物馆正式揭牌开馆,这是全国首个高校地图博物馆。高俊院士向地图博物馆赠送了他几十年来搜集积累的部分有关地图学的作品和书籍,捐资设立了地图学空间认知学科发展基金。地图博物馆剪彩仪式(左起分别为中国科学院院士高俊、河南省政协副主席张震宇、郑州大学党委书记别荣海、中国工程院院士郭仁忠)
在谈到为什么要建一个地图博物馆时,高俊院士语重心长:“地图是多元文化的重要标志。在高校教育中,地图学是多学科交叉的桥梁和纽带;在网络环境中,地图大数据为人类的思维方式和空间概念的进步提供重要的工具。建设地图博物馆就是以空间认知科学为主线,办好跨学科地图学学科研究平台。今年我将跨过90岁,有幸与地图相伴70年。岁月沧桑,胸怀感恩之情;宇宙无垠,尽在咫尺之间。让我们大家都来关心地图、使用地图!”
高俊,地图学与地理信息系统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解放军战略支援部队信息工程大学教授。主要从事理论地图学、数字地图及地理信息系统研究。曾任中国测绘学会副理事长及第三、四、五届地图学与地理信息系统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国际地图学协会(ICA)地图概念工作委员会委员,解放军测绘学院院长,国家测绘局和总参测绘局科技委委员,总参作战部测绘数字信息工程专家组成员,全军指挥自动化建设专家委员会委员,全国科技名词审定委员会测绘学名词委员会副主任。2018年退休后任郑州大学特聘教授。在理论地图学、数字地图及地理信息系统方面有深入的研究,曾支持和参加我国多种大型地图集和地图的论证、设计工作。在明、清地图史和世界近代基础测绘史领域的研究亦有建树。20世纪70年代后大力推进以计算机为基础的数字制图系统的开发,并将认知科学和人工智能方法引进地图学,在地图设计专家系统、空间数据可视化和认知地图学的研究领域做了大量工作。90年代初将虚拟现实(VR)与数字地图技术相结合用于战场地形环境仿真,取得重要成果,获得军队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两次获得国家教学成果奖。代表作有《虚拟现实在地形环境仿真中的应用》《数字化战场基础建设》和《地图学四面体——信息时代地图学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