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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179《江乙说于安陵君》
刘向
江乙说于安陵君曰：“君无咫尺之功，骨肉之亲，处尊位，受厚禄，一国之众，见君莫不敛衽而拜，抚委而服，何以也?”曰：“王过举而已。不然，无以至此。”江乙曰：“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是以嬖女不敝席，宠臣不避轩。今君擅楚国之势，而无以深自结于王，窃为君危之。”安陵君曰：“然则奈何?”“愿君必请从死，以身为殉，如是必长得重于楚国。”曰：“谨受令。”三年而弗言。江乙复见曰：“臣所为君道，至今未效。君不用臣之计，臣请不敢复见矣。”安陵君曰：“不敢忘先生之言，未得间也。”于是，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日，野火之起也若云蜺（ní），兕虎嗥之声若雷霆，有狂兕车依轮而至，王亲引弓而射，壹发而殪（yì）。王抽旃旄（zhān máo）而抑兕首，仰天而笑曰：“乐矣，今日之游也！寡人万岁千秋之后，谁与乐此矣?”安陵君泣数行而进曰：“臣入则编席，出则陪乘。大王万岁千秋之后，愿得以身试黄泉，蓐（rù）蝼蚁，又何如得此乐而乐之。”王大说，乃封坛为安陵君。【译文】
江乙劝导安陵君，说：“您没有为楚国立下过丝毫的功劳，也没有骨肉之亲可以依靠，但是您却身居高位，享受厚禄，百姓见到您，没有不整饰衣服，理好帽子，毕恭毕敬向您行礼的，这是凭什么呢？”安陵君回答说：“这不过是因为楚王抬举我罢了；如果不这样，我不可能得到这种地位。”江乙说：“拿钱财来和他人交往，当金钱用完了，和人的交情也就断绝了；用美色与别人交往，当美色衰退了，爱情也就没有了。所以，爱妾床上的席子还没有睡破，就被遗弃了；宠臣的马车还没有用坏，就被罢黜了；如今您在楚国独揽权势，可自己并没有能与楚王结成深交的资本，我为您非常担忧。”安陵君说：“那该怎么办呢？”江乙说：“希望您一定向楚王请求随他而死，亲自为他殉葬，这样，您在楚国必能长期受到尊重。”安陵君说：“敬遵您的教导。”过了三年，安陵君仍然没有对楚王表明什么。江乙又拜见，说：“我给您说的，到现在您也没有实行，您既然不采纳我的意见，我从此不再会见您了。”安陵君说：“我实在不敢忘记先生给我的教导，只因没有遇到好机会啊！”就在这个时候，楚王要到云、楚地区去游猎，车马成群结队，络绎不绝，五色旌旗遮蔽天日，野火烧起来，好像彩虹，老虎咆哮之声，好像雷霆。忽然一头犀牛像发了狂似的朝车轮横冲直撞过来，楚王拉弓搭箭，一箭便射死了犀牛。楚王随手拔起一根旗杆，按住犀牛的头，仰天大笑，说：“今天的游览，实在太高兴了！我要是百年之后，又和谁能一道享受这种快乐呢？”安陵君泪流满面，上前对楚王说：“我在宫内和大王挨席而坐，出外和大王同车而乘，大王百年之后，我愿随从而死，在黄泉之下也做大王的席垫，以免蝼蚁来侵扰您，又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呢！”楚王听了大为高兴，就正式封他为安陵君。君子听说了这件事情，就说：“江乙真可以说是善于出谋划策，安陵君也真算是善于利用时机啊。”【注释】
1.安陵君：安陵君是楚宣王的男宠。贵族出身，被封为安陵君。十分精于世道，用一些巧妙的办法来感动君主，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因为他知道单凭美色迷惑君主，是朝不保夕的。与江乙同时代。
2.咫尺，周制八寸为咫，十寸为尺。形容距离近。也指微小。
3.敛衽：亦作“敛袵”。整理衣襟,表示恭敬。
4.抚委：据何建章说，指端正帽子，表示恭敬。
5.华落:花落,犹言色衰。
6.渝：改变，违背。
7.避：或作敝。不敝轩，指轩未敝，时间不长之义。
8.结：连结。
9.云蜺：亦作“云霓”。指虹。
《孟子·梁惠王下》：“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赵岐注：“霓，虹也，雨则虹见，故大旱而思见之。”孙奭疏：“云霓，虹也。”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祝盟》：“若夫臧洪歃辞，气截云蜺；刘琨铁誓，精贯霏霜。”
宋苏轼《天地社稷宗庙神庙等处祈雨祝文》：“引领云霓之望，援手沟壑之馀。”
10.壹发而殪（yì）：壹发：一射。殪：死。
11.旃旄（zhān máo）：旃旄：旗杆。旃表示一种赤色旗帜。旄本意是用牦牛尾装饰旗杆顶的旗子。兕：古时称兕为雌性犀牛。
12.蓐（rù）：本义指陈草复生。引申为草垫子，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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