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潘瑜|孤坟情(三)| 短篇小说

文摘   2025-01-17 08:02   内蒙古  

作者:潘瑜|内蒙古


【内蒙古】潘瑜|孤坟情(一)| 短篇小说

【内蒙古】潘瑜|孤坟情(二)| 短篇小说



眯眯拄着拐棍,几乎是爬着,一步一步从楼梯上下来,又一步一步爬回那间低矮的土房。

是啊,那墙上写着“拆”字的土房,虽然潮湿、阴暗、窄小,可是他和她的爱巢。

自从他跌坏了腰以后,霖霖的父亲反悔了婚约,要女儿另嫁那位董事长。霖霖对父亲说:他的身子残了,可心蛮好!他现在正需要爱!父亲说:爱是什么!是吃饭、穿衣、坐车、住房,他没有这些了,你跟了他要后悔的。她说:我永不后悔!父女俩闹僵了,甚至要断绝关系。

眯眯恳求父亲说:爸,把霖霖娶回来吧,她是个好女人。父亲摇着头说:不能娶。那女人的生辰八字与你不合。这不,刚订婚,你就出了事。娶回来,谁知道还要出啥事?不吉利,是个扫帚星!他说:爸,那是迷信。父亲说:不是迷信,那是命!为此,他和父亲吵了架,谁也不理谁。

他和她商量好了,私奔!去哪呢?若大的都市是楼房的海洋,密密麻麻的窗口都张望着他与她。然而没有硬邦邦的金钱,只好离开闹市。在偏远处租了这间孤独的土房。拆迁办公室的干部说此房有碍观感,在墙上已写了红红的“拆”字,还把“拆”圈起来。

雪花飞旋着,从灰色的云层中飘下来,抽打着瑟瑟发抖的霖霖。她拼命地跑着,嘴里喷出白气,声音嘶哑,不住地喊着:

眯眯,眯眯呀,是我的不对,你原谅我吧。眯眯呀,眯眯,那房子冷得怎么住呀。

她终于跑到土房前,急着开门。可门被朝里死死插着,怎么也推不开。

眯眯,快开门,我给你生火炉。快,这不,我拿来棉大衣,眯眯,老公,开门呀,你冻坏了怎么办呀,眯眯,开门。

眯眯就是不开门。他坐在冰冷的床头上,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吸着冷飕飕的空气,想起了与心爱的人在这里曾经的艰难生活。他听见了窗外她那熟悉的声音,是啊,他多么想开门放进她,与她拥抱,可他簌簌地流下难为的眼泪。爱的火焰被仇恨的泪水浇灭了。他从怀中掏出几张照片,那是前几天一位不相识的男人送给他的。他“啪!”把那几张照片从窗户缝中扔出去,倒在冰冻的床上,仰天长啸:啊——

霖霖在窗前急着等开门,可是,任她怎样乞求,都没有动静。突然,从窗户缝中飞出几张照片,飘落在雪地里,她吃惊地捡起来,一看,全是她的裸体照,还有与那董事长……

她的手颤抖着。渐渐地变得异常冷静,抹掉脸上的泪痕,把棉大衣放在窗前,把木材和生火的煤块放在家门前,敲敲玻璃窗户,平静地说:

眯眯,大衣放在窗前,煤块放在门前,对了,还有药,也放在窗前,眯眯,你一定要按时喝药。

她转过身子,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袋中掏出一沓钱放在窗台上说:眯眯,这些钱给你留下,你听话啊,好好注意保护身体,我一定会回来。

她踏着厚厚的积雪,身子晃悠着,走出小院。

眯眯坐起来,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嚎啕起来:

霖霖——霖霖啊——

霖霖走在人海茫茫的大街上,路灯照着飞舞的雪花不断地飘着。她感到孤单、惘然,怎么办?怎么办?她的脑子里,嗡嗡地响,虚弱的身子,歪歪斜斜地走在雪地上,印出长长的“S”字形。

“啪!”她重重地倒在雪地上,昏昏沉沉,什么也想不起来。

过路的众人把她扶起来。她望着张张同情和挂着“?”的脸,突然憋足全身的力气大声喊起来:

我要去法院!


难熬的日子。眯眯每时每刻都想念着霖霖。他望着空荡荡的家,到处都积满了灰尘。仿佛那灰尘就压在了他的心上。他不得不自己坚持着坐起来,拖着沉重的身子去拿药。然而,他拿错了。吃进药以后,整整地拉了一天肚子。他支撑着自己去做饭,可找不见盐放在哪里,吃进嘴里的饭菜一点味都没有。他懒得去洗脸,也没法去洗衣裳,家里的空气浑浊,弥散着臭烘烘难闻的气味。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呆呆看着手中的照片。那是他与她的订婚照。泪水冲开污垢的脸颊,慢慢地流下来。

你呀,霖霖,你真的忘掉我了吗?你在哪里?

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她那张清瘦和温柔的脸,疼爱他的花眼睛。

——他长长得叹了口气,又喃喃地自语着: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不能全怪你呀。

他吃力地坐起来,拿起拐棍,慢慢地挪动着。疼痛的腰背折磨着他,涔涔的冷汗从脸上流下来。

霖霖呀,我一定要扔掉拐棍去找你!

“啪!”一个趔趄,他坐在地上,腰间钻心的疼痛。他想起了她:哇——放声大哭起来。

霖霖,霖霖呀——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他赶紧抹掉脸上的泪水,霖霖?你回来了?他欣喜地坚持着站起来,探头望着窗外。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邻居。

喂,看这晚报上登着什么?

眯眯接过邻居手中的报纸,瞪大眼睛看着:

昨日,非法拍照部下刘某某的犯罪嫌疑人开庭审判。

我打听了,刘某某就是霖霖,罪人是那位董事长,邻居说。

眯眯的脑袋里突然轰轰地响着。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全都倒出来,背上扎了芒刺一样难受的厉害。

他突然无意识地扔掉双拐,怎么也没想到竟稳稳地站在那里。他双手挥着,振臂高呼:

霖霖——我去找你!

而后,泪水又哗哗地流下来。

霖霖躺在病床上。输液瓶的药水不紧不慢地滴着,流向她的血管。她的心力衰竭,面容憔悴,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仍是那么美丽、迷人。她督促大夫,将打点流得快些,可大夫就是不听。她多么想见到他呀,她回忆着他: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天,她和他在宁静的公园垂柳下偎依着。地上,绿草茵茵,一对花蝴蝶在她(他)们的面前飞来飞去地嬉戏。

霖霖,嫁给我吧,我会爱你一辈子。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钻戒,要给她戴上。

我也是。她闭上眼睛,伸出手指,接受了他。

柔柔的嘴唇,紧紧的长吻,两颗心贴在一起,咚咚地跳。风儿轻轻地,柔柔地吹,不愿打破她和他初恋的陶醉……

她深深地思念着他。可不久,她的脸上又慢慢地布满阴云。眼睛里闪出失望的光芒。眯眯呀,怎么说,我也对不起你了。属于你的东西被人糟蹋了。这辈子没脸见你了。她长久地抽泣着,哽咽着,眼泪不住地往外流。

她的眼泪在痛苦的矛盾中哭干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坐起来,对着挂镜,把自己黑黑的秀发整整齐齐地梳了一遍,脸上化了淡淡的妆,高高的个子又换了件时尚的红裙子。最后,她打开小小的录音机,滴着泪蛋,说了什么。

她慢慢地走到窗台前,轻轻地打开窗户。夜空中,繁星闪烁,一颗流星划下去,坠落在遥远的地方。近处,沉睡的群楼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清冷的大街上,匆忙的汽车只顾自己奔驶。

她凝望着灯火阑珊的远处,隐隐约约仿佛望见了小土屋里透出的微弱的灯光,似梦幻般那么遥远,留在心里那样贴近。不知咋的,那微弱的灯光竟变成了眯眯那双企盼的眼睛望着她。她知道,眯眯正躺在床上思念着她呢。眯眯呀,眯眯,你要多保重,我死后,会保佑你的。我会给你托梦,让你常常梦见我。也会变成一只彩色蝴蝶,飞在你的窗前,不,飞在你的床前,给你解闷。

眯眯,那屋子虽小,可是咱们的家呀。对了,我不死,我怎么能丢下你去死呢?眯眯,我这就变成蝴蝶飞到你的身边去了,你快来接我呀!快,眯眯!

霖霖的神经崩溃了。她似笑非笑,从八层楼的窗口跳下去……


噩耗传来,眯眯恨不得飞向出事地地点。闪电狠狠地划破厚厚的云层;雷声遗憾地隆隆轰响;伤心的银河决口了,雨水不断地倾倒下来。

悲哀和焦急挑战着人的生命极限。在最紧张的时候,体内的潜能难以想象地迸发出来。眯眯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了。他跛着步子,嗖——嗖——地向前奔跑。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和着,像瓢泼一样往下流,湿漉漉的头发在风雨中乱飘。他嘶哑地喊着:

霖霖,老婆,我来了——

霖霖,要挺住!

霖霖,亲爱的,我不该那样对待你。我真不算个男人!

他边喊边捶打着自己的胸脯,快速地拨开救援的人群。

看见了!看见了女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熟睡了一样。真的,她太疲倦了,安祥地睡着。

霖霖,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我接你来了,咱回家呀——霖霖,你睁开眼睛。

霖霖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任他怎样呼唤,怎样哀求,都没有回音。在场的人们纷纷落泪,仰天叹息,这还是一朵没有开展的花呀!

眯眯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他的脸紧贴在她凉凉的白白的脸颊上,长久地不想放开。他怎么也不相信,她会离他而去,确信她睡着了。他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不想惊醒她,喃喃地在她的耳边说:

霖霖,咱回家吧。

丢下我一个人咋办。

他紧紧搂着她。在银河哭泣的大雨滂沱中,在雷电明灭、忽闪的指引下,挪动着沉重的步子,直奔那间低矮的土屋子,轻轻把她放在两人曾经共眠的床上。

突然,霖霖的怀中掉出一盘磁带,他赶紧把磁带放进她留下的录音机里,接着里边传出她的哽咽声:

……亲爱的眯眯,今生我……对……不起……你……我走了……一定记住……来世……还要举行……咱没完成……的婚礼……多保重……眯眯……

眯眯的身心受到极大的刺激。他痛不欲生,心里刀绞一样难受,“嗵!”重重地倒在地上,微弱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

霖霖……等等我……等等我……

霖霖该埋在什么地方?眯眯在十字路口徘徊。他内疚地找到她的娘家,却遭到她父亲的责骂:

生前,她不听我的话,非要找你这个倒霉的残废人。我没有这样的女儿,你走吧!

他红涨着脸,和自己的家族长辈争辩:

她毕竟是咱家的媳妇呀,入祖坟吧!

媳妇?这种女人还配得上咱家的媳妇?还想入咱的祖坟?甭想!

无奈,大青山敞开胸怀,在一个没人去的地方接纳了她。他给她圈了墓室。

墓室圈得十分好看。白白的水泥,圆圆的顶子,显得很光亮。远远望去仿佛是一朵就要飘起的白云;也似一座圣洁的敖包。

下葬的那天,眯眯死死抱住霖霖的尸体不放,谁也劝不住。直到残阳痛苦地躲进西山,他才轻轻地盖住棺盖。他神情呆滞,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仍喃喃自语:

霖霖,你解脱了,你升天了。是呀,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你!霖霖,我欠你的债,下辈子还吧,霖霖……

土房子被折了,变成摩天大楼。政府也给了眯眯一套新楼。但他坚持回到轮椅上,丢了运魂似地整天坐在霖霖的墓前。

冬天,飞舞的雪花飘起来,给他全身盖了层厚厚的积雪;春天,灰黄的沙尘,铺天盖地刮着,吹乱了他的头发,抖动着他满是皱褶的衣裳;夏天,烈日的阳光干烤着他黄瘦的脸皮,汗水不住地顺着深深的皱纹流淌;秋天,忧伤的细雨又下在他歪斜的头上和瘦骨嶙峋的身上。

终于,眯眯的死尸被送进墓室。孤坟前的小墓碑上,不知谁竟刻了这样的碑文:

情愈深,伤愈痛。

【全篇完】

【作家简介】

北疆网络文学

潘瑜,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其短篇小说《枸杞红了》,获内蒙古文学创作最高奖“索龙嘎”奖,长篇小说《山丹之恋》获呼和浩特市“五个一”工程奖,北方六省区第二十二届优秀图书一等。



《北疆网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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