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白晓明|家有黑猫(上)|短篇小说

文摘   2025-01-20 08:50   内蒙古  

作者:白晓明|内蒙古


前生旧童子

伴我老山村

——[]陆游

我的家乡位于中国正北方巍峨的长城脚下

那里青山环抱,大河东流蒙汉各族人民祥和你看,在高高的台地上这座用石料、松柏和硕大的砖头瓦片垒砌而成的宽敞祖屋据说它的历史至少已上百年虽然墙体陈旧或者破烂,但在多达百十户人家的杂姓村子里建筑颜色暗旧却也整体纯白无斑依然显得冷峻孤傲乃至于抢眼。这座祖屋,历久弥新,是我的先人定居此地勤劳节俭、艰苦打拼历经风雨的最好见证和宣言

祖屋门头挂着三尺见方的牌匾据村子里最年长的白眉老寿星说那是参加过晚清康梁变法运动的我爷爷的爷爷从祖籍地京畿落难逃荒一路涉水跋山躲躲藏藏,带到这里来的唯一珍宝字迹有些斑驳难辨但是笔体遒劲有力就像是一把把匕首和投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有个被打成右派的北大教授下放支边路过我家门前,驻足小憩扶着眼镜,皱着眉头,足足端详了老半天终于认出那几个篆字可能是:革故鼎新。

故事的主人公——黑猫虽说是黑猫,长着一对胖胖的白耳朵毛色黝黑,像涂上了油漆般黑明的那种就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天电闪雷鸣的夜间从遥远的云雾缭绕的大青山峰巅喇嘛庙里,一路小跑来到村子里落脚的蹿上我家祖屋木制的牌匾后踱来踱去,喵喵大叫直到天亮是母亲产后轻松地说了一句“猫来福”平息了一家人喋喋不休关于猫的去留争端白耳黑猫得以正式落户进我家的门

是啊,我记得我的整个童年的枕头边一直有黑猫打着呼噜陪伴并催眠惹得哥哥和姐姐至今只要提起这件事还在嫉妒眼馋,还在愤愤不平地相互埋怨爸爸说:黑猫到我家还有一份特殊见面礼就是从院子当中的大榆树枝头上边利索地逮下来一只像土鸡一样肥笨的黑鹰炖大块的鹰肉给产后虚弱的母亲滋补身子成了那个贫穷的年代最为奢侈的美事儿和难忘的纪念

自打白耳黑猫到了我家我们家的一潭死水般的小日子开始出现转机与多变父亲经常教育我们说“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您还甭说,从此无论是我们的祖屋还是整个村庄确实远离了鼠害和鼠疫的猖獗也不见得猫咬死了多少只金毛老鼠而是曾经一贯疯狂的鼠辈们乖乖缴械投降,闻风丧胆屁滚尿流,旋风一样逃往后山

村子里养羊的牧户再也不用愁半夜圈里生下的羔子被老鼠啃去头脸村里种粮的人家再也不用担心仓库里留存的用于来年耕种的谷粒被老鼠无情地偷光榨尽我们家厨房里的油瓶儿再也不用怕被老鼠把长长的尾巴蘸进去一点一滴揩干邻居鸡窝里的鸡蛋用不着防范被多只老鼠连滚带拽端锅似的回洞穴美餐草原上的牛群也不用烦心鼠疫的肆虐围攻马儿可以不用畏惧草滩的动物死尸上密密麻麻盘踞的跳蚤叮咬纠缠尽情而自由自在地驰骋在青山脚下一望无际富庶的马兰滩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夜晚兄弟姊妹六人在大炕上睡成一排那只白耳黑猫从外面劳作归来总是毫不犹豫地钻入我的被尽管哥哥姐姐早已把自己被窝留开口子并且做出各种讨好和谄媚的举动希望能够引起黑猫的注意和垂青但猫咪就是不理他们的小算盘从他们的被子上大摇大摆径直跨过连看都不看一眼意志坚定地直达我的被窝依着我的手臂潇洒地呼呼大睡

有时半夜里姐姐趁我熟睡了,偷偷把猫咪硬是抱入她的被窝内结果猫咪喵喵直叫,呲牙咧嘴烦躁不安地挣脱、逃离重新进入我的被窝安卧哥哥把猫咪强行禁闭在自己的领地任凭他怎么抚摸唱歌放软身段,贿赂千般企图变着法子感化或者驯服黑猫黑猫给他的依然是金刚怒目和不屑一顾的警长般的怒脸我们兄妹六人在炕上睡觉的位置不管怎么调整和打乱辛勤劳作归来的猫咪在黑暗中总能准确无误地凭借直觉利索地找到自己该去的地点

冬天雪夜里猫咪从屋外回来钻进我的被窝用它那冰凉潮湿的鼻子蹭几下我的胸脯或是用它那钢针似的胡须戳几下我的肚皮好像是对我睡没睡着的试探也像是在报到或者打声招呼冷不丁打一个激灵寒颤顿觉浑身万般舒爽与安然有时候把它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搭在我的膀肩或者脚趾上暖暖的、惬意的说不出的感动、得意与温暖晚上搂着猫咪睡觉真的感觉踏实许多猫咪均匀而顺畅的呼噜声可能是史上最美的催眠曲。

有一年夏季雨天的夜晚妈妈担心猫咪回来迟了脏兮兮湿漉漉的,把我凉醒影响第二天上学就要开始的期末考试效果决定交由哥哥姐姐主动认领鼓励他们在自己的枕头旁私设“包厢”——用毛巾和绒毡搭建一个舒适的榻榻米哼着妈妈教唱的绵柔的牧羊小调极尽所能提前创造一个温馨可人港湾吸引黑猫求近舍远结果第二天大家发现猫咪仍然睡在我的身边只是抱着自己一颗大脑袋歪着一向耿直的脖颈斜躺在大红被子外面而已慵懒的睡姿十分可爱和妩媚你越欣赏越能知道什么叫宠物的可爱和妩媚仅此一回,以后几天我出乎意料地受到哥哥姐姐交口称赞弟弟终于能够不再自私自利了原来他们是指我没有执意把猫咪私藏被窝内


沙梁上哨梅脆滴滴音

唱山曲儿句句吐真情

死狐子叫唤哈啦啦音

唱山曲儿无情最难听


白耳黑猫被乡亲们普遍认可和喜欢那是在我受到哥哥姐姐的赞赏之后也就是因劳成疾的公社老书记倒在红旗坝的大堤上病逝的那几天乡亲们笼罩在失去翻身带头人的

无比痛苦和悲哀中公社大院里播放着低沉的哀乐红卫兵小将受生产队长的指派到大集体的庄稼地里采摘开花的葵盘我们和妈妈阿姨们一起用沙柳扎成了一个个花环妈妈阿姨们发自肺腑的悲伤我们小孩子都能够明显感觉到她们脖子上的围巾整天湿漉漉的敢情那围巾上冒出的热气不仅仅浸泡着终日受苦受累浇透的汗

在公社摆放花环的大蒙古包前悬挂着老书记学大寨誓师讲话的巨幅遗像两旁有黑纱缎带低垂一拨又一拨的老乡前去排队轮番鞠躬、磕头吊唁这天,不知是从哪儿

飞来一只通体皆白的乌鸦突然凌空出现它的现身和落在花圈花环上的叽叽嘎嘎引发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私下议论纷纷说这是不祥的预兆特别是白色乌鸦,罕见正当大家担心的时候我家的黑猫适时大显身手在一个阴雨霏霏的清早把那只整日聒噪的煞白乌鸦一举拿下囫囵吞进肚子里消化只在嘴角留下几根带血羽毛好像是要向人们证明它的战无不胜与果敢老乡们奔走相告,赶来围观紧绷和高悬了多日的心啊总算开始放松了,而且还有了切切实实的着落大伙儿对着黑猫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村子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和秩序地里的大摆头向日葵实现了历史上最好的收成年

土地家庭承包经营“包产到户”对二十世纪整个中国的农民来说似乎同打土豪分田地一样更能激起主观能动性和参与热情阿腾席热镇红海子村就在这一年的阵阵春雷中,把所有的集体土地和牲畜按照农牧民的呼声和意愿

全部承包到户当年就彻底结束了吃不饱穿不暖的历史我正是经历了中国农村这一历史性巨变知道了从温饱到小康的艰难从此开始对市场经济学表现出浓厚兴趣悉心研究市场在资源配置中所发挥的作用只有学习和借鉴人类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才能够解释和解决人类面临的一切问题不能故步自封,不能一切从本本出发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团结一致向前看大学习大讨论扯远了点,书归正传----还说猫吧

这一年的春夏,农民在承包地里劳动喜上眉梢在希望的田野上经营干劲冲天。被贫穷的石头轱辘碾压得几近凹陷的这片土地重新恢复生机。天遂人愿,果然地里庄稼长势良好就是快到秋收时节,不曾想轰隆隆铺天盖地的麻雀群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涌出来把沉甸甸的糜穗谷穗苞米侵蚀糟蹋庄稼地里,沟沟坡坡,屋后房前老乡们赶紧竖起一排一排哨兵似的稻草人给稻草人穿上了他们穿过的破烂衣衫戴上了他们曾经在大雨中顶过的破旧草帽挂上曾经是农业社牲口脖上吊过的铃铛试图把这些拼命夺食的麻雀吓跑和驱赶但是,效果很不理想或适得其反麻雀的数量有增无减麻雀的掠夺变得更加明目张胆俨然成为村庄的主人黑压压一片蔽日遮天甚至在院子里的浓荫下呼朋引伴,叽叽喳喳商议着下一步闪电战行动方案

村长像热锅上的蚂蚁惆怅得长吁短叹团团打转,垂丧着脑袋躲在田间地头瓜棚里,不发一言。社长不住口地猛抽旱烟,心情抑郁仰着脖子咕噜噜一口气喝下半瓶“闷倒驴”两个潮汉(醉鬼)困惑不安地在深更半夜跑到村西槐树下,红脸白脸,对唱起二人台驱闷解烦:

过罢大年头一天

我和连成哥哥来拜年
  一进门,把腰弯,
  哥哥拜,妹子搀
  乃司一呦咳
  咱兄妹二人拜的一个什么年


他们肩上担子确实压力山大有苦难言因为镇政府就要启动严厉的抗灾问责程序这时,谣言又起了白眉老寿星说得最是有板有眼——这是前年的那只白色乌鸦转世后的报复,麻雀就是乌鸦的近亲和嫡系玄孙……

还没说到猫呢不忙不忙,忙什么?

我家的庄稼情况到了深秋更加糟糕金黄的糜子谷粒还有绿油油的蔬菜被雀儿糟践得一片狼藉果树东倒西歪倾斜躺在渠衬畔粮食颗粒撒满了耕田的地皮垄道草叶麸皮枯枝半空中迎风飞舞妈妈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地里成排成连的稻草人与麻雀沆瀣一气、臭味相投被这些精灵给十足地洗脑收编了。因为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稻草人完完全全变成了没用的摆设我们这些孩子本来胆子就小晚上不敢擅自跑到村街上玩不是怕撞见精灵鬼怪就是怕望见稻草人月光下摇曳的魅影姐姐有些日子天天梦见稻草人捉小孩生吞活剥打牙祭她辍学在家哭鼻子躲进大人怀抱还在一个劲儿地喊:我怕我怕整个村庄,由西往东,从北到南笼罩在巨大的恐怖阴影中

我,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孩,生性叛逆,为了显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经常和姐姐抬杠比谁大胆我说我敢晚上不用爸爸陪同自个儿上屋后的茅坑方便如果赌赢的话,记住姐姐从此给我包洗所有攒下的脏衣服而不能反悔大哥说,一言为定他可以为姐弟的赌博当好裁判

赌博的约定生效了我半夜起床上屋子后面的厕所,后背阴森森的有些毛骨悚然就像当年武二郎喝醉酒吹牛上了景阳冈,晃晃悠悠。如果不觉得害怕那是说的天大的假话黑暗中毛发直竖、阴风怒号像有一张饿虎血盆大口似的巨网收缩着向我一寸一寸围拢来我偷偷在大门旁小便完头也不敢回,赶紧往家里逃窜回屋上了大炕后仍在惴惴不安心里就像小兔子般蹦蹦跳跳没了没完忽然心生后悔,呸呸,不好要是他们硬让我出示上过厕所的证据我去哪里寻找倘若再出去找证据那是万万不敢怎么办?自己怪自己好逞能多事;如之何怪自己打肿脸充当胖子这下子我吹牛吹大了竟至于颜面尽失而且狼狈不堪

这回猫居然出现了正是在我万分焦急的关键当口,机警的黑猫从我的身后噌地闯进家门嘴角衔着那根爸爸挂在屋后沙枣树上用来恐吓麻雀的深蓝色破旧丝绸哈达我顿时像凯旋而归的英雄一样把视作战利品的丝绸哈达大大方方在炕头闪亮呈现在裁判睡觉的旁边靠近点长长摆了一个椭圆形的大圆圈儿我假装嗓子痒痒咳嗽使劲清理声带,吭吭哥哥姐姐惊得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只有爸爸在我后脑勺上诡秘地拍了一巴掌,又向猫努努嘴儿悄声笑着对我挤眉弄眼——小样,是黑猫帮你的忙吧!

因为在那年召开公社老书记逝世追悼会上黑猫一举擒获了白色乌鸦而黑猫又是我家精养的娇宠所以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儿呀自然都把导致“雀灾”的直接根源统统归咎于我们家的名下一家老少只要出门就会遭到周遭嘲讽或冷眼大哥甚至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村长不怀好意追着唾骂——邪恶的兔崽子,洪水猛兽!结果大哥和村长理论时拳脚相见大哥哪是气壮如牛的村长的对手自然被旱烟袋打得鼻青脸肿至今胳膊上的淤血疤痕仍旧显眼

爸爸妈妈更是在村子里抬不起头一家人整天躲进祖屋里唉声又叹气。爸爸怕我们无聊,重新拾起竹笛,蹲在榆树下,一遍又一遍吹着幽怨而悠长的曲子。一曲又一曲,回环往复。黑天半夜院子里,啪嗒啪嗒经常有人扔进来发臭的泥巴瓦片和黑乎乎狗的粪便,他们扬言要把白耳黑猫活活整死才肯善罢


马莲开花儿一色色蓝

庄户人唱山曲儿出天然

抽一袋旱烟闯一道关

唱山曲儿就能把心散一散


我记得清清楚楚,对,是那年八月十五的中午我们一家把白耳黑猫抱到了包产到户的承包地里膜拜般地喂食全家老少站在田间的四个角落,敲着锅碗瓢盆大声说唱并吆喝,如同虔诚狂热的宗教徒出场,在庄严的祈祷仪式上等待奇迹出现只见黑猫犹如纵虎归山,颇似入无人之境的虎荡羊群果然用自己的尖爪和利齿,把成群的小麻雀拾掇得服服帖帖,把肆虐惯了的麻雀群消灭得干干净净,雀尸都由我用箩筐装满倒到荒草丛生的地头那厢边

村子里其他人家豢养的猫儿,也像听到了神奇的集结号似的从四面八方突奔而来.大约有七八十只猫儿,云集而来响应召唤,投入紧张而艰苦卓绝的征战

以我们家自留地为中心,向外围层层扩展,步步为营,连撕带咬外加恐吓拍打,多管齐下,左冲右挡,前呼后应,各色猫儿就像国际顶级篮球运动员,不,更像巴西足球运动员里约酣战在近万亩的良田草林间纵横驰骋,你追我赶,窜上跳下,大打出手雀声大噪如闷雷贯耳,鬼哭狼嚎恰似世界末日猫儿南北奔袭俨然狼见羔羊,东西呼应好似有神人指挥助战动作熟,配合默契,拦网投篮,带球射门儿白耳黑猫分明就是球队的核心队员,它扫荡到哪里,哪里就立即成为瞩目的主场在阵阵锣鼓声中,擒拿格斗的高潮一浪赛过一浪,腾挪穿越的技法不断翻出花样,众多麻雀就好比陷入汪洋大海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鸟有鸟话“这方水土不寻常,此地不可一刻留”非死即伤慌不择路,互相撞碰纷纷逃遁走远边飞边恨雀母为何给自己少生一对翅膀

我们学校的少先队员在辅导员老师的率领下投入了决战高擎火把,拿着扫帚木桶铁锹和锄镰每个中队各有分工协作和纪律一中队负责点火烧草熏燎麻雀的眼二中队负责弹弓高射逃上树梢的鸟三中队是承担清剿拍打扣杀主力的扫帚连被扫帚打伤的麻雀几乎把地皮铺满我的下脚竟然把哀嚎蹬腿的麻雀踩破膛受伤的鸟儿成了猫兵猫将的瓮中鳖四中队负责后勤保障运水和送饭五中队专门接应包扎挂彩的伤员最有意思的是第六中队手打着竹板儿嘴唱着铿锵战歌他们就是颇受欢迎的前线文工团附近哨所的解放军战士闻讯赶来激战,军队和人民心连心,对着天空一阵嗒啦啦示警鸣枪燕雀之辈哪经得住这等真枪实弹阵势胆破魂飞早已溜之大吉或作鸟兽散

这下可把全村社员看得目瞪口呆都说爷娘生下来从没有见过这等世面村长屏住呼吸憋红了脸膛一时傻了眼恍若入梦境回到了三国长坂坡古战场他赶快用烧红的烟锅子烫自己的麻脸看看是否真的没有了感觉使劲用指甲抠自己的手腕看看有无留下血印子发疼村长愁帽摘除得了大清闲凭借月光飞身到村西头槐树下边又手舞足蹈拉二胡唱起拿手好戏: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


整个下午直到夜晚收工时分已是圆月高悬喊声震耳锣鼓喧天掌声热烈欢呼胜利叮咯咙咚呛万亩战场,村庄内外处处人声鼎沸旌旗招展不是旌旗招展,准确说是稻草人身上披着的破烂袄衫迎风飘扬在满月的光辉里社员们还在用簸箕和褡裢抢装麻雀的尸体,一袋子一袋子往地头掏开的大土坑里倾倒就像是打扫战场一样喜气冲天清理战利品,掩埋尸体,焚烧残渣余烬众多战士即是猫儿却早已累得精疲力竭各自散去回休息了

(事后传出小道消息这个动用猫将猫兵赶杀麻雀的神奇办法是爸爸深夜跑到大青山上的喇嘛庙里虔诚跪着央求活佛才得到允许的事后活佛不住地念经超度亡灵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爸爸掰着指头算,一件一件回忆说,白耳黑猫干的最有功德的事儿,还不是在驱雀方面,仍然是在降鼠方面。

他点着旱烟锅,滋溜溜了一口,接着说道,他的父亲、我的的爷爷白三仁,在人民公社时期,是县里派来的驻村干部,贫农出身,苦大仇深,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反修防修,恨不得一榔头就把地球捣开个窟窿眼,是个王进喜式的标准铁人,一年四季总是头扎羊肚肚手巾。十几年前的隆冬,时值农闲,县里为提高粮食产量,增加水浇地面积,解决社员饿肚子问题,决定在红海子村簸箕圪蛋广袤沙丘和湿地之间开挖大口井,人定胜天,建设水利,灌溉农田。红旗猎猎,地冻天寒,爷爷身穿敞开胸怀的白茬子山羊大皮袄,脚蹬毡靴,干劲冲天,率领社员们一马当先,跳进了齐腰深的泥糊糊里,挖沟凿岩。劳动号子此起彼伏,气象记录为摄氏零下四十三度,他们硬是依靠镐刨锹铲,人拉马驮,肩挑背扛,你追我赶,挥汗如雨,车轮滚滚,人海战术,不分昼夜,长途奔波运送泥土,开展有数千人参加的大会战,用了三个多月时间,打了一处长达二公里、宽约四十米、深度不下三十米的大口井。水量十分充沛,发展了上百亩的水浇田。可惜,因为劳累过度,爷爷积劳成疾,不幸吐血而亡,时年五十三岁。县里为了表彰劳模,激励后人,在这处塘坝西边的虎头山隆起处,立了一块一人高的石碑,正面书写着“大集体水库”五个正楷醒目大字,碑的后面有一段文字详细介绍了爷爷带领大家发扬愚公移山精神,兴修水利、造福百姓的先进事迹,落款是宜康县政府。

就是这样一处凝聚着几辈人心血、利国利民的大好工程,在我出生的那年,也就是白耳黑猫刚进我家的那几天,乌兰木伦河汛期突发洪水,大坝即将溃堤,下游的集体大口井面临险情,有可能毁于一旦,前功尽废。因为多年弃修的堤坝上,鼠穴比比皆是,随处可见。爸爸说,是白耳黑猫适时现身,呼朋引伴,在堤坝上活动,巡游,打打斗斗,把吃剩的白森森鼠骨,在坝圪塄上摆成酷似“大猫脸”图案,镇住了老鼠的肆虐,结束了鼠患的扩张,为村民们抢工固险赢得了宝贵时机,得以保住劳动成果。也许是天意吧!

只是后来,村民们谈论这段辉煌历史时,众说纷纭,北辙南辕,不知为啥,偷梁换柱,遮遮掩掩,似乎总想失口否认黑猫的功绩,而要着力逢迎和凸显决策者的高明与远见。

“功劳,铁板上钉钉子的事儿,怎能够随便抹杀掉呢?”爸爸抱着黑猫,抚摸着它的腰身,对着那些误读历史的人,以及张冠李戴的人,余怒未消,像斗鸡似的抓狂,梗着脖颈,虎目睁圆,须发奓如刺猬,挽起袖管,得理不饶人,拳头攥得吧吧响,倔强得近乎打架。

村里放羊老汉刘二炸坨和赵七十五(出生日,适逢他爷爷的七十五岁寿辰,故名)出于私利目的,沆瀣一气,妄想移花接木,混淆视听,据为己功。

“我看你们是那水仙不开花——装蒜呢!是人怎么会没有缺点?是猫儿哪有不屙屎的道理?”

爸爸一边替黑猫打抱不平,一边抹了一把生眼泪蛋。

阳婆下,垄道上,他突然放下怀里乖顺的黑猫,袒胸露臂,好像炸雷叽叽喳喳震响在耳边一嗓子火烧火燎的蛮汉调,差点儿要把天上的云朵裂翻。浑身的肌肉拧成疙瘩,风霜激荡,骇得草间狡兔惊跑一片。待占得上风后,他悲欣交集,来了一个金鸡独立的站式,自己打着节拍唱道:

四月里来四月八

黎山老母把山下

下山不为别的事

为的是搭救弟子樊梨花

哎嗨嗨嗨嗨嗨嗨

一个月儿圆

为的是搭救弟子樊梨花


(未完待续)


*发表于《鄂尔多斯》2024年第2期。

【作家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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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晓明:笔名白明翰、北山愚公、塞翁失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人,高级经济师。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出版诗集《月亮正圆》《有凤来仪》《东篱采菊》《浴火重生》《虹舞彩练》《地涌金莲》六部,中短篇小说集《美丽有翅》一部。有部分作品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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