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瑜|内蒙古
三
心爱的人呀,你坚持,再坚持,走过来,走过来吧,温暖的怀抱正等着你呢。霖霖张开双臂,站在眯眯的前面,热切地望着汗流满面、步履蹒跚的他,挪动着不稳的步伐,向她走来。一步、两步、三步……每迈一步都是那么艰难,那么吃力,但他忍耐着,坚持着,脸颊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身子颤抖的厉害。但眼睛望着她,射出希望与坚强的光。
她欣喜地望着走过来的他,眼前浮现出盼望已久的场面:人们欢呼着把她和他拥向婚礼的平台,司仪快乐地喊着:
一拜天地!他西装革履,神采奕奕,手挽着她,深深地对着高远的天空,深厚的大地,鞠了三躬。希望美满的生活天长地久。
二拜高堂!她化着淡淡的粉妆,仿佛出水芙蓉,拉着他的手,深深地给公公、婆婆鞠了三躬。婆婆、公公各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司仪帮着打开一百零一元的崭新票子。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司仪大声朝喜庆的人们喊着。
夫妻对拜!她和他深情地对视着,然后各自弯腰,深深地也鞠了三躬。她仿佛喝了冰糖水似的,心里一阵阵甜蜜。他抱着她,长久的吻着。她很快乐,浑身流动着痒痒的酥酥的感觉……
霖霖,你想啥?快拉着我。眯眯高兴地说着,惊醒了她幸福的遐想。
是啊,他在她的精心呵护下,病情慢慢地有所好转。看哪,他魁梧的身子,虽然晃悠着,就要靠近她了,那双抖动着的大手就要拉住她了。坚持,再坚持……
两人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碧绿高大的杨树在微风中飒飒地响着,也为他的健康喝彩。
眯眯,快了,快了。一步、两步、三步……
她心焦地数着他的每一步,身子向前倾着,双臂敞开,手指前伸,心疼地看着他,艰难地向她走来。
“啪!”,他沉重的身子,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裁倒了。啊——他痛苦地躺在地上,脸色腊黄,四肢不住地抽缩,接着变成微弱的哼哼声。
眯眯呀,眯眯,你醒醒,你醒醒,你怎么啦?你听见我的话了吗?霖霖——凄厉地尖叫着,惊动了四邻五舍,都赶来帮她。
金蛇一样的闪电,划着凝重的云层;轰隆隆,雷声呐喊着,想堵住倾倒着的大雨。可雨丝不断地抽打着霖霖的身子。她紧紧地抱着、护着他,嘴里不停地呼喊着:
眯眯,都怨我——眯眯,咱回家,回家——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赶快将他背起来,踏着泥泞的道路向家中走去。脚下吧嗒、吧嗒响着沉重的声音。在濛濛的雨幕中,她背着他,艰难地弯腰跋涉着,仿佛是一尊雕像,立在天地之间,人群之中……
眯眯的手颤着,在一张发黄的废纸上,歪歪斜斜地写到:霖霖,我多么爱你呀!可是我怎么也不能误了你美好的青春,霖霖我不能那样自私,请你原谅我吧。当我进入天堂后,我一定会祝福你,保护你,遥望着你得到美好的幸福。再见了,我的霖霖!
写完之后,他最后扫视了这间曾经多年卧床不起的家,伤感的心情,油然而生。是啊,她勤快、细致,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空气中一点异味都没有。他的被褥不断地换着,总是像新的一样,散发着细细的香皂味。地上虽然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但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使他看了舒服。为了他看电视方便,把手动开关改成遥控器,使他躺在床上就可以轻松地打开电视的画面。
再见吧,我的家!再见吧,我的电视朋友!他毅然爬出了家门,向院内不远处那棵高高的老杨树爬去。他的怀里揣着绳子,准备吊上去自尽。
明媚有阳光,从蔚蓝的天空中投下来,使他暖融融地舒服,一架银白色的飞机缓缓地飞过城市上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不远处,穿着各色花衣的楼房,挺直腰板,展示着各自的美姿。立交桥上,汽车川流不息,载着为生活奔波的人们欢快地奔驶。
再见吧,美丽的城市!再见吧,美好的人间!
他仰着头,缓缓地朝老杨树下爬着。
杨树叶子飒飒地响着,发出微微的叹息声。几片没黄的叶子飘下来,在微风中旋了几下,不情愿地掉在地上。
再见吧,老杨树!冬天洁白的雪花,压满枝头;夏天,满身碧绿,枝条舞动,向他招手。
眯眯艰难地抱住了树杆,颤巍巍地站起来,将绳子搭在一个树丫上。
“哗!”小院的铁门开了。霖霖冲进来。顿时两眼圆睁,飞快地跑到老杨树跟前:
眯眯!你这是干啥,干啥?
他不慌不忙,脸上抽缩着,但毫无表情,也不答话。一只手死死抱住树杆,一只手继续将绳子系紧。
快下来,下来呀,眯眯,老公,你听话啊!
她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喊着,求着眯眯。但眯眯的脸紧绷着,窸窸地继续系着绳子。霖霖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树杆上拽着、撕着、剥着。可他双手死死地抱住树杆就是不放,仿佛和树杆融成一体。老杨树也恼了,树杆随着女人的推、拉、瑟瑟地抖动,想摔下他,满树枝丫摇摆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啧啧声,不高兴地骂着他;丫枝上的绳子晃动着,下端变成一个圆圈,仿佛是一只睁大的眼睛,惊恐地瞪着面如死灰的他。
啪!啪!霖霖发怒了。两眼冒着火焰,滴血的心在急速地跳动。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冲动,这么狠狠地打了男人重重的耳光。
他仍毫无表情,耳光似乎打在墙上,没有知觉,也无反应,仍死死抱住树杆,还是不下。一只手吃力地拉过摆着的绳索套扣。
你这个懦夫!冷血动物!你这个没有感情的蠢猪!你死吧,快快去死吧!快呀,快!
霖霖坐在地上悲愤地嚎啕,揪心和绝望地仰天呼号。
一股旋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沙尘,发着悲鸣和恐惧的声音,帮着摇撼老杨树杆。树杆弯着腰,就要连根拔起。咳!男人还是抱着树杆不放,将摆动的绳索扣往头上套着。
你死吧!我也不活了,上帝呀,你收留我这个可怜的女人吧!
霖霖“嗖”地站起来,用头猛向老杨树杆碰去。就在这一刹那,眯眯一阵昏眩,立刻从树杆上跌下来,挡住了霖霖向树杆碰去的头,顺势将她死死抱住。两人凄厉的二重哭声在昏黄的都市上空震荡。
霖霖呀,是我连累了你,我是你的累赘,你遭罪了,霖霖呀——你让我死吧!
四
霖霖被引进一间布置高雅的房间。
双人席梦思床上半躺着刚洗过澡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睡衣,却露出雄性胸脯突起的肌肉,贪恋的目光望着霖霖。
怎么是您,董事长?霖霖吃惊得说。
想不到吧,我就是想得到你,想和你上床。董事长直言不讳地说。
可是,我只给人按摩,不卖身体!霖霖坚定地说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
你傻呀,长得天仙一样的美貌,给人做按摩,不觉得大才小用吗?
董事长坐起来,拉住霖霖的手,怜香惜玉地说。
要不是为了眯眯,我连按摩也不给人做。霖霖的话很干脆。
一阵沉默。
好,就算为了眯眯,给你十倍于按摩的钱,上床。
不!
一百倍!
霖霖的心脏加快了跳动,脸上热辣辣地难受。这是怎么了?她觉得自己站在了云雾之中,轻飘飘地旋转着。
不……
他仍镇定地望着董事长。
一千倍!十万元!
又一阵僵局。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董事长像猎人的眼睛,愤怒地盯着女人。
霖霖的血全涌到头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十万,十万元哪!良久,她的腿软了,衣裳从身上一件件地掉下来……
眯眯坐在高高的楼房窗前,无聊地望着慢慢散去的流云;望着五颜六色森林般的群楼,也望着在红尘中挣扎、匆匆行走的男男女女,一股淡淡的自卑与惆怅涌上心头。是啊,要是自己出去工作,不也能挣一套好房吗?一个大老爷们,坐在老婆买下的楼房窗前,怎么也不是个滋味。他沉闷地想着,朦朦胧胧梦见什么:
霖霖穿着入时的衣裳,微笑着向他招手。然而,愈招手身影离他愈远。她的身边似乎还有另一个男人在拉着她呢。霖霖,霖霖呀,你去哪里?他奋不顾身地站起来追着霖霖,可霖霖渐渐地消失在遥远的天边。他大声呼喊着,不停地奔跑着,可是,霖霖终于没有回来……
叮铃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在床头上响起来,惊醒了做梦的眯眯。
喂,霖霖,你在哪呀——他擦着脸上的汗珠问。
在回家的路上,你吃药了吗?是女人真切熟悉的声音。
我……他嗫嚅着,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夜,很深了。眯眯欣喜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是霖霖开门的声音。
霖霖,咋这么晚才下班?
今天事多,处理不完。
你哭了?为啥?他突然看见她的眼睛有些红肿。
没哭,外面风大,也许是风把眼睛擦红了。
月光泻进来,清冷清冷的。两人躺在床上,怎么也不想睡,听着懒惰的挂钟在墙上慢悠悠地嘀嗒……
霖霖加倍悉心照料着眯眯。
眯眯,咱换台空调吧。你的身体虚弱,这样,可根据你的感觉,调控屋内的温度,好吗?
霖霖,唉——好吧
亲爱的,咱换一台液晶电视吧,挂在墙上,你的眼睛不好使,这样你看电视更舒服些。
霖霖呀,你为我操得心太多了。
眯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常常捉着她的手,嘴角哆嗦地说:你好好在公司工作,不要总挂念我,我再也不想死了。
她望着他天真的笑脸和孩童时代才有的纯情眼光,十分感慨:是啊,再坚强的男人也有儿时的禀性,他仍需要母亲般的照顾、体贴和安慰。
她用手轻轻地拍着睡熟的丈夫,哼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他甜美地睡着,眼角缓缓地流出两行亮晶晶的泪水。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霖霖的手机不住地响着,她打开看了看,立即又盖住,脸上露出忧郁的神情。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手机又响了。她懒得去接,脸上现出烦燥与不满的阴云。
霖霖,公司找你有事,走吧,我这里没事。
手机铃声惊醒眯眯,他睁开眼睛,望着她说。在这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她的脸色不对,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什么言不由衷的苦衷和不安。
唉——他长长得叹了口气。
手机的铃声打破屋里的沉静。接连几天不断地响着,使人心烦。可她总不愿意去接。而后,总是躲避着他望着她的眼睛。
在一个夜色浓重的晚上。霖霖太疲倦了,紧挨着他睡着,然而铃声又响了,他拿起她的手机轻轻打开。啊?!他大吃一惊,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短信:霖,哥太想你了。接着又是一条:霖,哥梦见咱俩那次……
眯眯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短信搞乱了,仿佛平静的湖面突然被狂风掀翻。他用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角,蒙住头,不住地抽泣、哼哧、责骂……
暗夜过去了。淡黄色的阳光从玻璃窗户照进来,眯眯仍用被子蒙着头。
眯眯,亲爱的,来,快洗脸呀。霖霖说着低下头,听了听蒙着头的丈夫,但他仍不做声,也没有掀开被子。
眯眯,你怎么啦,没睡好?霖霖关切地要掀被子,但他死死地捂着脸不放,身体在被子里不停地颤抖,隐隐听见他喘着粗气。
眯眯,听话,啊,你难受了?来,快吃药。
女人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药,然后急着倒了杯水,站在床边,惊慌地说:眯眯,来,快吃药,吃完药就好一些。
突然,眯眯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面色惨白,红肿的眼睛长久的瞪着她。
亲爱的,你怎么啦?快吃药,快吃药!
眯眯的脸色变化着,慢慢地露出一丝冷笑。觉得站在眼前的女人很陌生,又会演戏。隐隐约约仿佛看见了她和另一个男人在做爱。一股怒火从心底里升起来,猛一抬手,啪!将霖霖端着的水杯打在地上。
你……你……走……吧……短……信……短……信……有……人……等……你……
他的心被刀尖刺着。舌头僵硬,断断续续说着,又缩回手来,使劲抓着自己的胸脯。
啊?霖霖的心“嗵!”地颤了一下,脸色也变得惨白。赶紧把救心丸灌进丈夫的嘴里,用手掐住他的嘴唇,趴在他的身上,唏唏嘘嘘地呼唤着:
眯眯呀,快醒醒,快醒醒,你听我说,听我说……
【未完待续】
★
【作家简介】
北疆网络文学
潘瑜,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其短篇小说《枸杞红了》,获内蒙古文学创作最高奖“索龙嘎”奖,长篇小说《山丹之恋》获呼和浩特市“五个一”工程奖,北方六省区第二十二届优秀图书一等。
《北疆网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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