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瑜｜内蒙古
一
外墙写着“折”字，低矮的土房里光线昏暗。
年轻女人霖霖趴在瘫痪男人眯眯的胸脯上，静静地听他的心跳。她漂亮，白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渴望的神情，噙着亮晶晶的不想掉下来的泪水。接着她抬起头来，甩了甩披在双肩的秀发，捉住眯眯从被子里伸出枯瘦的手，俯下身，低低地对着他的耳朵说：
眯眯，要挺住，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霖霖
眯眯听懂了。他的头微微地动了下，泪水从削瘦的脸上缓缓地流下来。不一会儿，枕巾上湿漉漉的一片。他睁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与他说话的霖霖，咬字不清地说：
……霖霖……我……对不起你，你改……嫁吧……你还年……轻……
眯眯，你又说啥胡话呀。天黑了，早早睡吧。
霖霖说着，给眯眯往紧盖盖了被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顶。
不一会儿，眯眯打起了微微的鼾声，脸上放着舒展的光彩，好象梦见了什么，嘴唇翕动着，竞笑出声来。
霖霖疲惫地伸着疼痛的腰，睡在眯眯的身边，长长地出了口气。不知为啥，噙在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籁籁地流下来。
半夜，霖霖突然梦醒了。她微微地喘着粗气，思索着为什么会做这种怪梦？噢，原来眯眯的一只手压在她的胸脯上，她把眯眯的手轻轻地放下来，身子向眯眯故意紧贴了一下，但眯眯没有反应。她的心火烧火燎的跳得厉害，脸上那股热辣辣的羞涩感还没有退下来。她努力回想着刚才甜美的梦，尽量不使记忆淡化出去：
眯眯是一个身体健壮的青年。他上夜班刚回来，急匆匆地撩起她的被窝，眼睛不停地端详躺着的她。她清楚地看见他的大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圆圆的脸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是一副童男子的标准形象。他欲望很浓，但又护着她不急于求成。他用他那发烫的手，颤抖地摩挲着她苹果一样的脸蛋。也许被她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陶醉了。他的嘴唇慢慢地、柔柔地吻着她。而她呢，仿佛是急需春雨的小草，心里痒痒地盼望着一场痛快淋漓的浇灌。突然，他急风暴雨地来了。强壮的肌肤，紧紧地压着她，仿佛就是一座大山；无穷的力量从丹田深处爆发出来，征服着情愿被征服的她。啊——她激动地睁开了眼睛。
深沉的夜，静得可怕。墙上的掛钟发出嘀嗒、嘀嗒单调的声音。而身边眯眯低沉的鼾息声，仿佛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发出来，又漫不经心地向更远的地方飘去。
不知为什么，霖霖的身子颤动起来。她使劲翻了翻身，但眯眯还是没有动静。她用身子故意在床上颠着，渴望他能翻过身来，像梦中那样拥抱她。她心里憋闷得难受，脑袋里嗡嗡地响着，乱糟糟得理不出个头绪。她干脆用脚蹬了蹬男人的脚，可只听见“哼”了一声，接着便是呼噜呼噜的打鼾声。霖霖似乎失去了控制，欲望的火焰燃烧着，不住地翻身，发疯地拼命挣扎……
他就是躺在身边的丈夫？命运为什么偏偏捉弄我呀。自己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女人嘛，这明明是守着活寡！唉——换个男人？行么？她把所有和她打过交道的男人一一地在脑海中掠过，可最后，还是定格在眯眯那张诚实的面孔上。
她痛苦、悲哀，想大声喊。
眯眯，眯眯！你就昏睡得那么死？
她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可又不忍心惊醒他。
她“噌”地坐起来，用手擦了把脸上的泌出的汗珠。在朦胧的夜色中直瞪瞪地望着身边一动不动的眯眯，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二
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争先恐后地伸向蓝天。柔和的阳光，给五颜六色的群楼，涂了层淡淡的金色。一群快乐的鸽子响着风铃，自由地在楼房上空飞来飞去。眯眯坐在窗前，透过小小的玻璃窗户，贪婪地望着窗外，是啊，他多么渴望自由，可现在……
他曾是一名在岗电工。本来，春节过后，他就要和霖霖结婚的。然而长长的春节“黄金”假，只要加班，工资就是原来的三倍。是啊，他也想让霖霖坐最好的婚车，穿最漂亮的婚纱。这不是挣钱的好机会吗？可就在加班的前天，暴风雪来了。他犹豫着，想退缩。可董事长说：这样的天气加班是原工资的十倍。他响亮而干脆地说：上！他在电线杆上艰难地作业。狂风与飞雪毫不留情的肆虐着大地，袭击着颤动的他。“喳——”随着电杆的倒下，他掉在深深的雪地里，虽经大夫多方抢救，精心治疗，但终因腰柱骨折严重，长久地躺在床上。一个鲜活的肉体就这样萎缩了……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到这儿，眯眯的两行泪水长长地挂在脸上。
那时，他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感到霖霖那火热嘴唇在轻轻地吻他。听见她哽咽着说：
眯眯，你不该那样呀。
霖霖……婚……结……不……成……了……
结不成婚，我也是你的女人！眯眯，你一定能好起来！霖霖说着，紧紧抱住他的双臂，串串泪蛋掉在他的脸上……
眯眯，你咋哭了？男人坐在窗前想着往事，被女人霖霖的声音惊醒。
眯眯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过头来，望着她。霖霖说：
眯眯，你看，今儿给你买回啥好吃的？
啥吃的？
是鳝鱼，书上说鳝鱼能补气血，补精髓，有强筋壮骨作用。
霖霖，一定很贵吧。
贵是贵些，可这个月，我卖雪糕挣了钱，还有工厂领导也给咱发了补助。
那咱一块吃吧，看你劳累的，瘦多了。
你吃吧，眯眯，我吃过了。霖霖说着扶住眯眯的胳膊，向前挪了一下，靠近饭桌边。
你吃了？眯眯说着拿起筷子，颤抖的手要去夹鱼。突然，他看见饭桌腿下扔着方便面袋，再看饭桌下面的凳子上，放着一个刚吃过的饭碗。他仔细瞧了瞧，里边还剩着一点方便面汤呢。
霖霖，你又吃方便面了？
嗯，我不想吃鱼。
你不是爱吃鱼吗？
那是以前，这会儿，一吃鱼就肚疼，你快吃吧。
霖霖——眯眯说着放下筷子，眼里噙着泪说：你骗我，你不吃，我也不吃。
霖霖生气了。坐在他的对面，认真地说：
眯眯，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不和你在一块了。你快吃，这是我专给你买的补品。
眯眯长久地望着女人的脸。她虽然很疲惫，但美丽的双眼皮下闪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恳切而真诚。
霖霖，唉——
眯眯长长地呼着她的名字，夹起一段鳝鱼放进自己的嘴里，使劲嚼着，但怎么也咽不下去……
北风在大地上呼啸，刮着窗外干枯的树枝和紧绷的电线，发出“吱——吱——”使人恐惧的声音。玻璃“哗啦、哗啦”地响着，沙尘透过门洞和玻璃缝“呼——呼——”地吹进来，散发在屋内的各个角落。
眯眯蜷伏在厚厚的被窝里。仍冻得手脚发疼，可身上却烧得利害，浑身仿佛冒火，冷汗不住地向外流着，沾湿了被面。他浑身颤抖，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磕碰，发出毫无节奏的咯咯声。他深度昏迷着，脑袋里不知响着什么声音。眼前金花四射，狰狞的死神大胆地向他招手；但他没有听死神的话，顽强地挺着生命的火花。他心里装着一个信念：霖霖，霖霖就要回来了，不能丢下可怜的霖霖！
霖霖就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迷茫的风沙中望见了墙上那个吓人的“折”字。她穿着单薄的棉衣，冻得瑟瑟发抖。她面色苍白，神情焦虑，在狂风中使劲地奔跑。瘦弱的身子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只孤单的小船，不断地颠簸，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她为了不使在家的男人等得心急，用冻得发麻的手从衣袋中掏出手机，紧贴在通红的脸颊上气喘吁吁地说：喂，喂，眯眯，你坚持住……马上就……回去了……她的声音微弱，有气无力，立刻被轰鸣的狂风声湮没了。
她紧紧地捂着胸前的东西。那是眯眯治病的药。她挣扎着，在众人搀扶下，晃晃悠悠地朝家中走去……
眯眯，快吃药！霖霖踉踉跄跄推开那扇简陋的门，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吃力地说着。她给就要熄灭的火炉里加了块煤。不一会儿，炉里燃起了红红的火苗，火筒烫起来，屋里开始暖融融的散发着温馨的气息。
她坐在他的身边，细心地给他喂药，调整着他的心情。她亲昵地趴在他的耳边说：亲爱的，听话，啊，吃完这药就会好起来。对了，吃完药，我给你再唱支歌，好吗？
眯眯慢慢地吃着药，躺着的身子渐渐地软和起来。他的心情一阵高兴，孩子似的从被窝中伸出手来捉住她的手。
可她微微地闭着眼睛，惨白的脸上泌出细细的汗珠，半躺在他的身边。他用劲推她，她没有动弹，只是长长地出了口气，嘘——然后，喃喃地说：
眯眯——我——太睏——了——
眯眯一阵心酸，想把自己盖得被子掀过去，给她盖上。可就在他吃力地解开她的衣扣时，从她的上衣袋里掉出一张纸单：卖血收据。
啊？！霖霖，你怎么能这样呢？
他呼喊着，抽泣着，是心疼？是愤怒？是忏悔？他用手使劲地撕着自己的头发，用拳头捣着床板。
眯眯……我……好……困……
她被泪汪汪的眯眯紧紧地拥着，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未完待续】
★
【作家简介】
北疆网络文学
潘瑜，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其短篇小说《枸杞红了》，获内蒙古文学创作最高奖“索龙嘎”奖，长篇小说《山丹之恋》获呼和浩特市“五个一”工程奖，北方六省区第二十二届优秀图书一等。
《北疆网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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