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书
机场值机,排在我前面的女人,应该是印度人或者孟买人,抱着一个小baby,手推车里是一个24的大箱子和一个22的中等箱子,还有一个很大的婴儿推车。
工作人员正在给她办理手续,她转过身,拿出手机伸到我面前,说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英语,我用勉强还记得的几个单词蹩脚地回答:“l don't know your English. ” 不知道她听懂没有,她继续拿着手机,用一个指头指了指屏幕上的航班信息,我猜测她想知道我是否和她乘同一航班,就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航班信息指给她看,我们不是一个航班。后来在两个工作人员的交流中,我知道她是去杭州。
她开始托运行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搬行李,我帮她把行李车往传送带跟前推了推,又帮她把婴儿车搬到传送带上,她自己把大箱子拎了上去。我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看不出具体年龄,应该在五十往上,他无动于衷,我竟莫名为自己的热心感到一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什么呢,一时琢磨不清。
女人的行李显然超重了,工作人员和她沟通着该如何处理,后面的男人站到了我旁边,紧紧挨着值机柜台,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估计赶飞机,要插队?
女人的行李超重五公斤,她又开始往下搬行李,她示意我帮她把最大的箱子从传送带上搬下来,可是中间隔着一个手推车和我的“不好意思”,我便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下”里,女人把孩子递向我,不容犹疑,像递给一个熟人一般自然,我接过孩子,抱在了怀里。
孩子应该不足一岁,穿着纸尿裤,一身墨蓝的棉质衣裤,递过来时,上衣被拉扯得露出褐色的小脊背,应该是个男孩子。到了我怀里,孩子哼哧了两声,我急忙换了个姿势,把他的两条小腿搂起来,努力让他舒服一些,他立即安静了,好像知道妈妈一时顾不上他,而这个陌生人的怀抱也还安全。
站在我旁边,紧紧挨着值机柜台的男人,出乎意料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需要我帮你搬吗?”当然没有人回答他,女人听不懂他的话,我没有身份回答,他又自顾自走过去,帮女人把行李一一搬上手推车,然后把我的行李搬上传送带。我的心里轻松了一下,刚才的不好意思释然了。
很快办完值机,往安检口走时,看见女人还在和工作人员沟通,我暗暗替她捏把汗,无论如何是超重五公斤啊,不想多付费,会有更好的办法吗?
巧的是,安检结束,在登机口附近,迎面又遇到女人,还是一个人,抱着孩子,没有行李,显然是安顿好了。我笑着向她摆摆手,她也笑着向我摆摆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认得我,不过,这不重要。我很佩服她,同时祝福她。
说回我的不好意思,我常常会在这种时刻不好意思,比如,很热情地帮助陌生人,很主动地给没有看见我的熟人打招呼,表达某种思念或赞美,等等,等等,这些热烈的情感或者情绪,会让我感觉自己不够矜持,不够成熟,不够高贵,不够像一个标准的都市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行走在人群中,目不斜视,“虽有千万人而吾往矣”的那种潇洒与淡然,我多少有点羡慕。
我这样的人,注定没有出息。不好意思为善,另一面就是不好意思为恶,因为要求快递员必须把东西送到家而反思自己的自私,和滴滴司机起了小冲突责备自己不够宽容,翻起一些旧事而后悔自己当年的苛责乃至整夜不眠,等等,等等,会让我感觉自己很让人讨厌,颇起挫败感。
很早以前,不认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凭什么荼毒生灵的人能立地成佛?现在明白了,拿起屠刀所需的力量,正是成佛需的力量;另一方面,屠刀,不是屠戮人的刀,它单纯象征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就是做自己,敢于做自己,才能允许别人做自己,各就其位,是不是就顺了,就没有“不好意思”了?
如果说人生如戏,优秀的演员,应该是全情投入角色,努力把剧本演好,而不是时时在意观众的评价,否则就会像寓言故事里的老人和孩子,面对一头驴,无所适从。
如果说人生如梦,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写完这一段絮絮叨叨,收起手机,望着舷窗外起起伏伏的云山云海发呆,听到后排的女孩与邻桌的男孩的对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有两句实实在在听清楚了,像我的思绪的一种照应,一句是我常常生自己的气,一句是感觉自己很丢人。
好吧,像我一样的人,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