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书
我见到过三次，叮咚流眼泪。叮咚是我家猫，小男孩，快六岁了。
第一次见到叮咚的眼泪，是他到太原不久，还不满一岁。那时，叮咚刚刚经历了猫生的大颠簸，跟着女儿从美国回到上海，过海关时被扣下，寄养在官方宠物所三个月，然后才回到太原。不几天，便得了猫藓。
女儿带他去看病，医生说环境变化引起了应急反应。打了一针，刮了猫藓附近的毛，拿了外敷的药膏，带了防止他舔舐病灶的伊丽莎白圈。
我从外面回到家时，女儿说叮咚躲在客卧的床底下不肯出来，我进去趴下来，伸长胳膊没有摸到叮咚，叮咚圆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说：“宝宝受委屈了。”叮咚的眼泪流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一只猫流泪，其实是第一次见动物流泪。叮咚流眼泪时，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甚至没有酝酿的过程，大大的一滴泪，就那么突兀又自然地涌出眼眶，顺着小小的鼻梁，滑落。
叮咚不说话，他不会说话。他有眼泪。
叮咚第二次流泪，也是因为生病。那几天，我发现他有些不对劲，给宠物医院打电话，他们说再观察观察。第二天，我回到家时，找不到叮咚，呼唤了好久，听到一声细弱的“喵”，循声在一个花盆的背后找到他，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就慌了，急急忙忙抱了他去了医院。
叮咚尿道感染，抽出来带血的尿，需要手术，当天晚上要留在医院。医生把他关进笼子里输液，我站在笼子外，看着他，心里满是悲伤与愧疚：“宝宝，做了手术就好了。你自己在医院输液，妈妈要回去了。”叮咚的眼泪一下子就滑到了鼻梁，圆圆的一颗。
上一周，女儿回来呆了几天。她离开的前一晚，叮咚跳到她跟前，用鼻子轻轻蹭着女儿的胳膊。我摸了摸叮咚的头：“姐姐明天要离开了。她要回去陪弟弟（小狗丁点）了。”
灯光下，叮咚的眼睛开始蓄水，一圈一圈，晶莹剔透，一滴小小的泪珠缓缓地涌出来，滑下去。
女儿和我都不说话。叮咚也不说话，他不会说话。我不说话，是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刻，没有病痛与委屈的时刻，能不能相信一只猫的眼泪。叮咚能听懂什么？“离开”？“弟弟”？或者，他只单纯能感知到流动在女儿和我之间的空气？
叮咚快六岁了，来我家快五年了。最初，他会挠伤我，两年之后，绝不会了，即使我强迫给他剪指甲，他生气地低吼着，扭着头作势咬我的手腕，牙齿却不着痕迹；有时候我开门放垃圾，他会以极快的速度“呲溜”一下钻出去，跑到应急楼道里，扭头看我，我追上来了，他就再往上跑一跑，到处嗅一嗅，再回头看看我跟上了没有；有时候叮咚会撒娇、粘人，后来我慢慢发现，这个时候，往往是他身体不舒服了，或者过敏了，或者快要吐了。这次女儿回来那天，他右后腿有硬币大小一块的毛掉了，我竟然没有发现，他在女儿回来后，跳到桌子上，把那条腿伸得直直的，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展览给大家看，真是又搞笑又让人心疼。
我窝在沙发里写这段文字，叮咚卧在地板上瞌睡，我喊：“叮咚，过来陪妈妈。”他头不抬眼不睁，他能听懂我的话吗？
所以，我能相信一只猫的眼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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