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书
李娟是我喜欢的作家，董宇辉是我心里的伪文人。当董宇辉采访李娟的视频被热议时，我不可能不去看热闹。结果没有热闹，只有尬。是，真的尬。
先来一段小作文：这种尬，不是网络上热议的“一坨”，也不是李娟多次提出的“结束”，当然也不是李娟对一些问题的避而不答。不过，说不是也不完全对，应该说，这些只是“尬”的外在呈现。
从我的角度看，“尬”的原因一个是，这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思维维度，董宇辉进入不到李娟细腻、敏感、慈悲、深邃的世界，李娟也不知如何应对董宇辉浮夸华丽、浅尝辄止的姿态；另一个原因是，董宇辉太饱满了。
分享几个印象比较深的片段吧。
采访中，李娟说自己独居，不大与人来往；自豪于自己不热衷美食，不需要花很多心思在食物上；又说遛猫也只是出于责任，而非爱好与乐趣……董宇辉无奈得捂了一下脸，直接追问李娟生活的乐趣是什么，李娟被迫继续这个关于爱好与乐趣的话题，聊起自己喜欢看一些直播，譬如打铁的、修马蹄的直播，她说就是那种把一块铁烧红了，再打造的过程……董宇辉一脸的“不能理解”，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走进李娟精神世界的一条幽微之路，他生生地错过可能会不尬的机会，执着地尬尬地追问自己预设好的各种“我很好奇”。
李娟曾经在她的《羊毛的事》中写过：“纺出的线，不久后染上颜色，细密地缝进生活的各个角落，暗暗地紧绷着。一根一根的纤维，耐心地承受着生活的种种磨损，缓慢而马不停蹄地涣散。而新的线也马不停蹄地在妈妈手中搓转成形，一根一根有条不紊地进入生活之中。”李娟隔着屏幕看打铁，应该和她在夏牧场看哈萨克女人纺线一样专注吧。李娟就是这样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的万物变化明灭中体悟着、书写着一种简单的厚重，只是，这种厚重太隐秘了，缺乏细腻与敏感的心，哪里能捕捉到？
说到自己有时候会喜欢看直播，李娟很健谈地聊到一个直播间，主播是三个相貌和身材都平平的女孩子，她们一边卖衣服一边聊一些琐碎生活，谁家里出事了谁生病了，李娟说自己像在“偷窥”，她因为喜欢她们三个买了很多衣服，末了，她遗憾地说现在她们不直播了，李娟不知道她们去做什么了，颇遗憾，颇关心。这个时候，董宇辉应该有很多问题吧：你在偷窥什么？这样偷窥的乐趣是什么？单单喜欢她们人就要买很多衣服吗？你关心她们的去路，真正关心是什么？
好可惜，董宇辉略过这些李娟难得说了很多话的信息，抛出去的一个话题：“你喜欢观察生活……”
我好想知道李娟心里在想什么，没有答案，我就想了一个自己的答案：网络世界里，直播间何尝不是人世间的缩影？三个外貌平常的女孩，没有巧舌如簧的“吹牛卖货”，她们在直播间的生存力，便如大多数普通人在人世间的生存力吧？她们如何应对发生在每一个普通人身上的琐事与生老病死这样的命题？她们不再继续做直播，似乎是注定的，李娟从她们那里买很多衣服，有没有一种潜在的意识，希望帮到她们，希望她们一直做下去，希望可以借助这个空间，偷窥社恐的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了解的那些属于大多数人最普通的生活。我认为是有的，熟读李娟的人都知道，李娟的文章里，始终有三个词：看见，接纳，悲悯。
这三个词，让李娟可以穿越苦——别人的苦与自己的苦，看到苦的不同面相和不可回避的常态，然后，拒绝矫情，坦然生活。
最深刻的坚韧与智慧，来自于沉默着的大多数，他们以宏大的卑微在不可预知的无常中完成瞬间明灭，就像那些被纺出来的线，“有条不紊地进入生活之中”，又悄无声息地在生活中消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类成就了璀璨的文明。
董宇辉不懂的，还有李娟的羞耻感。
李娟可能是一个容易生出羞耻感的人，先看她的一篇文章。她在《东面的大家庭》一文中，写去温孜维娜家做客，知道她家小儿子弹琴好，“在我的请求下，他弹遍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曲子。哎，能演奏乐器的人，简直像国王一样令人敬仰！哪怕只是个小孩子。然而坐在这个国王面前，却发现自己穿的是一条破裤子。于是一边听歌，一边暗自羞愧。”真正的美好，是会让人体验到羞愧的吧？如果美好不被善待，也是有羞愧的吧？
就我自己的感觉，类似于“使命”“情怀”等等话题，是只愿意和懂的人聊的，即使李娟认为董宇辉懂自己，屏幕之外还有成千上万的观众未必懂她，而自己视若珍宝的心需要捧给别人看吗？如若对方不懂，岂不是自找羞辱？林黛玉走时，是一定要焚了诗稿的，宝玉已娶妻，这些诗留在世上，就是一种羞耻。
董宇辉太饱满了，饱满到进不来东西，他听不见李娟话语背后的世界，看不见李娟欲言又止传递的信息，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自己的娴熟，他也感到了“尬”吧，不过，可能他以为这个“尬”是因为娟姨太紧张太封闭太社恐，所以，他一直给娟姨开“处方”，芭比Q了，越来越尬，尬到娟姨去看手机，说快结束了，说结束吧……
写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干嘛，董宇辉毕竟年轻，还需历练，还会成长，偶尔飘过的云，黑的也罢白的也罢，厚的或者薄的，都是浮云，早晚要散。
那我意难平的到底 是什么？是丈母娘们眼里的董宇辉，是文化人。丈母娘们，才是我的意难平。丈母娘们，你们长点心吧，去读读你们女婿推荐的书，或许你们的真读书，能帮助你们女婿渐渐不再“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