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琳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想起昨日的梦。
昨夜,她又梦见了那座孤岛,这让她更坚定了要独自外出旅行的决心。
去哪儿都无所谓,她最终选择了云南,可以去看看丽江古城建筑,看雪山、湖泊、经幡、玛尼堆,甚至拉市海的那两个孤儿。
或许,还因为那里的游客会相对多点,而游客多的地方,能让人少点孤寂。
尤其是这样的旅游淡季,更需要去人流量大点的地方。
虽奕琳身处闹市,但作为一名职业原画师,尽管她的大脑可以虚拟出各种人物和场景,但身体却基本都束缚在家里卧室的书桌前,或办公室的三尺格子间内;每天平均12小时,每周6或7天。
与真实的世界似乎早已脱节,而她想要去看看真实的大千世界,以填充自己这么久以来,内心隐藏的某个巨大的空洞。
乘着这次大项目完成,她提出休年休假,领导念在她自工作以来,几乎都在为各个项目,持续地加班加点,故而批准了连续两周的补休假,让她可以好好休息一阵。
奕琳决定都用来旅游。
02
预订的是北京至昆明的夜间航班,19时起飞,21时10分抵达。
奕琳趁着父母下班回到家之前,悄然地离开了家。
留了张便条,说自己临时被派出差两周,不用预留她的晚餐。
到达机场时,夜幕正降临。
机场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步履匆匆。
奕琳很快进入游客状态,并喜欢上这样的状态。
当飞机奔跑,飞升,奕琳紧靠机窗,俯视底下的万盏灯火。
她想到了母亲张琴,她的音容笑貌;还有父亲奕瑞刚,他的音容笑貌。
仍旧是那么熟悉,又似乎多了一些陌生。
离偶然发现真相,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而是被领养的孤儿,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之久。
这大半年来,奕琳一直都在努力地说服自己,默默接受这个事实。
可无论怎样自我安慰,她终究还是感到自己的生命从此不一样了。
仿佛一棵树,被连根拔起,从此有了一种浮萍般的无根无依之感。
好在她还有自己喜爱的工作,有可以让她日复一日去沉迷的艺术世界,这成为她生命中唯一可以确定的东西,也成为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此时此刻,从艺术的世界里抽离,面对现实,奕琳重新感到了内心深处的那处空洞与空虚。
她紧锁眉头,闭了闭眼睛,想要将那一切都阻挡在脑门之外,来好好享受这一趟旅程,可终究还是有了隐隐的哀伤。
窗外,底下的灯火正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最终消失,唯剩下一道长长的机翼,穿越云层,在无尽的夜幕中翱翔。
03
在昆明住宿过一晚,第二天转乘火车,午时,奕琳便抵达了丽江。
走出火车站,奕琳看到十几米远处的几棵树,不高,枝叶疏朗,俊秀飘逸,是在北京没有见过的。
奕琳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觉得很喜欢,于是取出相机,拍摄了下来。
空气也变得不太一样,更加清新与明净,奕琳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几口,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里残存的旧空气都呼出来,换上这里的新空气。
出发之前,奕琳便预订好了一家客栈。
是一家网红客栈,名叫“在·自由”,老板娘网名叫方姑娘。
原定是方姑娘派车来接的,但接人的车一早去了机场接客,不知何故,迟迟未归。
方姑娘在电话里连声道歉,让奕琳在火车站等一等。
奕琳表示没有关系,自己可以打车过去。
方姑娘微信发来客栈的定位。
奕琳打车来到古城入口,按照地图导航,七拐八拐地找到了方姑娘的“在·自由”客栈。
方姑娘热情地招待着。
比起网络视频里那个文艺又小资的唯美姑娘,现实中的方姑娘要逊色不少,而且看起来不像是姑娘,倒像是三十早已出头的年纪。
奕琳起初以为是其他人在招待,直到方姑娘自我介绍了,她才敢确认就是方姑娘本人。
忍不住打量了量,发现方姑娘的人中与嘴唇及鼻翼两侧的位置,与视频中还是很像的。
如此,才能将眼前的方姑娘与视频中的方姑娘联系在一起。
面对奕琳自然流露的表情以及情不自禁的打量,方姑娘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或尴尬。
失去视频中的仙气,倒给人一种很真实的生活气息。
04
虽然方姑娘本人与视频中相差较大,但好在客栈的环境与视频中相差无几。
如此入冬季节,客栈的院落、天台、走廊,甚至窗台,到处藤蔓苍劲、花草烂漫,尤其是颜色各异的绣球花,正大片大片地盛开着,甚是惹眼。
藤椅、秋千、风铃、屏风、玻璃瓶罐乃至各种创意十足的陀螺椅、懒人椅、工艺饰品等等也都错落有致,与视频中诗情画意又浪漫十足的情境同出一辙。
如此便已足够。
已经为奕琳安排好了三楼的一间单间,方姑娘一边带领奕琳上楼,一边问她是否愿意跟人拼住双人间,单间比较小,双人间大且宽敞。有一个女孩也是独自来旅游,想找个人一起拼双间。
奕琳犹豫了一下,表示还是想要单间。
虽然她渴望到热闹的地方,却还是习惯于独处,并不希望有人打搅。
方姑娘也不勉强,继续热情地向奕琳介绍自己的客栈。
客栈名叫“在·自由”,既有“生命存在,自由自在”的意思,也有希望游客们来了之后,能像在家里一样自由自在的意思。
奕琳喜欢的是前一个解释。现在的她,对“家”这个概念,心生逃避。
方姑娘接着说,客栈的每一处都免费供大家使用,包括厨房、餐桌;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自己买菜回来自己做,也可以跟大家伙一起做饭吃。
另外,若是有什么需要咨询的,都可以找她。她在丽江多年,对这边的情况都很了解,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还有今天晚上,有游客想跟大家一起打火锅吃,希望到时她也参加。人在旅途,能相遇是种缘分,也不用太见外,就一起热闹热闹。
诸如此类。
奕琳一一简单地回应。
05
进到房间,奕琳简单地布置了一下。
将行李整理、放置好后,和衣躺在床上,想小憩一会,却毫无睡意,便干脆又起了床,背上小背包,跨上单反相机,准备到心仪已久的古城中去逛一逛。
走出客栈,顺着绵长的石板路小巷前行,奕琳才逐渐意识到,古城很冷清,非常冷清。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旅游淡季吧。
或许在客栈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作为网红客栈,入住的游客似乎也寥寥无几。
但古城中如此冷清还是超出了奕琳的预料。
在奕琳原本的想象中,古城应该是热闹的,一年四季都很热闹,即使淡季,也不至于冷清至此。
但事实是,奕琳走过了一条巷,又拐入另一条巷,居然连一个游客的影子也没见着。
只有一栋紧挨着一栋的古老宅院,各自取着生动、浪漫的名字。
有的门扉紧闭,有的虽敞开着门,但放眼望去,除了桌椅花草,也尽是冷清空荡。
奕琳走在如此的冷清空荡中,不免有些失望,但随即又觉得这样也好,起码有利于她来拍摄这些建筑和巷子。
将相机取出,打开摄像头,奕琳开始专注于拍摄。
作为一名比较新手的动漫原画师,除了角色设计外,奕琳最主要的工作,仍然是故事板原画设计,为人物和故事设计背景与场景。
因此,对现实生活中场景与风景的捕捉,无疑是她创作的一大基础及灵感来源,随时随地进行拍摄已成为她的习惯,尤其现在旅游在外,更是要拍摄下来。
奕琳一边漫步,一边选取了几栋有代表性的建筑进行拍摄,将屋顶、屋檐、雕栏、门框、庭院布置、植物、围墙,乃至地面等等各处细节,都不同焦距地仔仔细细地拍摄了下来,拍了足足三个小时,才觉得差不多够了,将相机收起,想信步再逛一逛。
此时,她已经来到了古城边缘的位置,前面有一道坡,连着一个出口。
奕琳爬上坡,想出去再看一看古城外周的环境,以便对整个古城的面貌更为清晰,于是沿着出口走了出去。
出了古城,古城外的风景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荒郊野外的场景,蕨类植物大同小异。
奕琳一边漫步,一边再随意拍了几张,便无心拍了。
06
坡上草蔓横生,坡下有一条不宽的马路,路的另一边是荒芜的郊野。
马路上不见车辆,一派寂静。
奕琳沿着马路往前走,原以为马路会一直环绕着古城,然而,走了十来分钟后,便因高耸的山坡阻挡,彻底与古城隔绝了,而自己已然置身在了底下的一片荒郊野岭中。
往回走,已经有些来不及了,而且奕琳还是想要将整个外围探个究竟,于是沉住气,硬着头皮往前走,只希望能够早点再回到古城区。
道路弯曲,视野内空无人影,奕琳逐渐有了些害怕,提心吊胆地加快了步伐。
又走了十来分钟,看到前方的一棵树下,突然冒出个人影。
在这样的情形下,一个孤身的女孩突然遇到一个人,结果无非两种,一种是不安减轻,获得一定的安全感;另一种是不安加深,变成恐惧。
很不幸的是,前方的那个人,带给奕琳的是后一种感觉。
那是一个干干瘦瘦的矮个子男孩,年龄不大,二十多岁,半隐在树下,鬼鬼祟祟的样子,神态举止与面部表情,都透露着一股不怀好意的邪气。
而且更让人不安的是,他像是早已发现了她,故而躲在那儿,并没有走动,似乎在等着她的走近,自投罗网。
奕琳瞥了两眼,心怦怦直跳。
但她又不敢掉头,因为身后一片荒芜;而且她很担心自己一旦做出了害怕逃跑的举动,更可能刺激到这人心里的邪恶,从而引发他做出邪恶的行动。
她知道邪念与行动之间,还存在一线距离,于是壮着胆,继续向前。
马路不宽,奕琳斜着走向另一边,想尽量地绕开一些。
那人定定地盯着她,目光阴沉。
奕琳屏着呼吸,尽可能地冷静,不流露出惊慌、胆怯,脚步也尽量不急不缓,其实已经是有点发软了。
那人依然没有行动,只是目光跟着她,始终阴沉沉的,脸上带着不断在考量的神色。
走出数米,确定那人没有跟上来,奕琳略松了口气,不放心地再回头看了看,这才看到除了那个矮个子外,在更后方,还有另一个更高的身影,正朝着走来。
奕琳这才知道,这人之所以待在原地,只用阴冷的目光盯着自己,原来是因为在她后方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如果没有后面那个人影的出现,难保他不会有什么举动。
奕琳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同时对身后那个人的及时出现充满了感激。
尽管只是一瞥,只看到一个大致身影,但这个身影带给奕琳的,却是前一种感觉,并让她怦怦乱跳的心,逐渐平稳了些。
前方依旧不见人影,奕琳有意放慢了步子,以离那个人影更近一些。
不久后,那个人便超过了她,走在了她的侧前方。
很高的个头,穿着和气质都很不错,卡其色的休闲衬衣,浅灰色休闲裤,在经过时,似乎转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朝前走去。
奕琳的心更加安定,决定就跟在这人的后面,一直到回到人群中为止。
这人大概也猜到了一点,走得不紧不慢。
因为人高腿长,速度到底是比奕琳快不少。为此,奕琳不得不不时地小跑几步。
期间,因为奕琳停下来拍了两张照片,因此又落后了一截,眼见那人走在了弯道上,很快不见身影;奕琳着急地抱着相机,疾步追赶,待跑到弯道时,却见那人并没有走远,似乎曾停下来等过她,这让奕琳内心不由得又更多了一份安稳。
之后,那人明显放慢了步子,并且也开始留意起了路边的植物,还会不时地停一停脚步,弯着腰,或蹲下去,用手机去拍一拍,然后继续向前。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
但也仅仅如此,并没有要与奕琳结识的意思,一直仍然走在前面。
奕琳便也无所谓,继续放心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后便有意识地观看起这人的背影,发现他不仅高大,身型也近乎完美,连走路的姿势也相当好看。
就像一道供人观赏的风景。
奕琳不由得举起相机,偷偷地拍下了一张。
07
就这样,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二十来分钟,再拐过一道弯,前方终于回到了城区。虽然奕琳对这一带很陌生,但有了人和车流,便用不着再害怕了。
前面的人也似乎任务完成,恢复了原有的步伐,接着接了个电话,走得更快了些。
奕琳不知该往哪儿走,便依然还跟在那人的身后,只是距离越来越远,直走到一处古城的入口,奕琳不好意思再跟了,决定从入口进古城,最后又远远地瞟了那背影一眼,心中竟有了一丝不舍。
虽然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过那人的样貌,但从身型和侧面看,奕琳猜测他至少不会长得差,有可能还很帅,而且气质也给人一种很安全又温暖的感觉。
重新回到古城,奕琳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跟着游客往里走,不久便到了古城的中心——四方街。
作为中心地带,四方街确实要热闹许多,虽不是人山人海,但总算能看到聚集的人群了。
三三两两,或三五成群。
美食广场也很诱人,各种小吃,一个摊位连着一个摊位,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奕琳口舌生津地挑选了两样,打包好了,拎到旁边广场的一个角落,就地坐在台阶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吃完小吃,又站了起来,继续在酒吧一条街附近,东转西转地拍摄着。
虽然收获满满,但一个人逛得久了,难免又生出几分孤寂。
又想起那个背影,心中竟有了一丝怀念的味道。
想必他也是个游客吧,不知会不会也转到这古城中来。
奕琳一边想,一边东张西望,心中似有了一份期待。
当然,也只是单纯的期待而已,若真遇见了,她也绝不好意思真去认识,最多不过看多两眼罢了。
作为过路游客,她还没想去结识任何人。
08
回到“在·自由”客栈时,已是傍晚。
方姑娘坐在前台,见到奕琳,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提醒她一会下来打火锅,已经有人买食材去了。
奕琳想要拒绝,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便说了一声,“我到时再看吧。”
“不用看了,就下来嘛。”方姑娘大喊着说。
奕琳没再回应,从楼梯上了楼。
回到房间,无聊了一阵,开始回看并整理相机里的照片,将一些重复的和不太满意的照片删除。
看到那张背影照时,不禁打住了,仔细地端详起来,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真喜欢,很少有人有这么高大又如漫画般优美的背影。
决定保留着,权当是这次旅游中的一个纪念。
窗外,夜幕正在降临,不多久,天便暗了下来,温度呈断崖式下跌,像是一下又回到了北方,却没有暖气。
奕琳一下感到了冷,却不想开空调。
因为空气好,这样清冷冷的感觉似乎也蛮好的。
行李箱里还有些食物,足够应付接下来的晚餐。
她想着就这样随便吃点,早早洗漱,早早上床,躺在床上看一看电视节目或用Ipad看一场喜欢的动漫电影,然后早点歇息。
打开泡面,准备充作晚餐。
此时,方姑娘打来电话,很大声地说:“喂,你怎么还没有下来啊,快点下来吧,大家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呢……可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你了呀,你就快下来嘛,别让大家等着了……”
奕琳推辞着,说不用了,自己已经吃过了,但方姑娘表示不信,仍不依不饶地催促着,说就算吃过了,也可以下来坐一坐,难得这么有缘住在一起,下来认识一下也好。
与素昧平生的人一桌就餐,是奕琳所不喜欢的,单是想象那情景,就满满都是尴尬。
虽然孤寂久了,奕琳有时也会向往人多热闹,但自知难以融入,便宁愿还是回避;无奈方姑娘一再坚持,让向来口拙的奕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最终只能答应了下来。
09
下楼,走到一楼楼梯的时候,奕琳遇上了一个人,很高大,身影异常熟悉。
该人正迎面上楼。
俩人都抬眼,看向彼此。
短暂的对视,眼神中似有迷茫,又有些惊喜,接着都小心翼翼地侧身,擦肩而过,彼此再回头。
就在再回头的片刻,奕琳想到了居然正是那个人——那个在荒郊野岭被自己跟了一路的人,那个刚刚自己还在看他背影照片的人。
卡其色的休闲衬衣,浅灰色的裤子。
奕琳一时间觉得太不可思议,像是身在虚幻之中,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两个原本陌生的人,
在丽江相遇,
他们究竟会发生怎样疯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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