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1990年,我的家在西北一个很闭塞的山村里。
我的爷爷是个很有风骨的读书人,他给我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徐阳”。他希望我能像一轮徐徐升起的太阳,给我们那个破败的家庭带来些许温暖的希望。
在读初中以前,我确实如爷爷希望的那般,茁壮地成长着。我不仅乖巧懂事,性格开朗,学习成绩也很优异。
我是别的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更是爷爷的骄傲。
可即便如此,在那个没有男娃就等于“绝后”的农村,还是有不少人取笑我们一家。
我的父亲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每每被取笑时,他只是傻傻地笑着,窝囊到连回怼两声都不会。而母亲是另一个极端,她泼辣野蛮不讲理,村里人可没人敢惹她。
唯有爷爷,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很有气度地说:“我家的阳阳,给十个男娃都不换。”
从小到大,母亲总是恶毒地咒骂我挡了她儿子的道,让她被人嘲笑是绝户,甚至有时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对我大打出手。每每这时,爷爷总是从天而降,将恐惧的我护在身后。
爷爷吃着铁饭碗,手里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母亲即使再不讲理,也总是忌惮着些爷爷的。
爷爷是我的神明。我爱他胜过一切。
我们村很小,小到办不起完全小学。村里只有一间教室,一二年级十来个学生挤在一起。而老师只有爷爷一人,他给一年级的孩子上课时,二年级写作业,给二年级的孩子上课时,一年级在复习。
上面曾想要调动他去大一点的学校。但他知道,除了他之外,我们那样闭塞的地方是没人愿意来教学的。他如果一旦离开,那十多个孩子就得翻山越岭去隔壁村读书。
爷爷不忍心那些嫩稚的孩子每天走那么远的路,于是,他就像村口的老石头,一守就是几十年。
后来,我二年级毕业,需要去隔壁村子读三年级,但我长得瘦小,爷爷不忍心我每天跋涉那么远的路,就让我在村学多读了一年,等到我11岁时才让我去隔壁村读三年级。
我们村到隔壁读书要翻越一个多小时的大山,我们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发,午饭时,用家里带的馍馍充饥,等到下午放学后,才能翻山越岭地回到自己家里去。
而小学剩下的那三年,每天下午放学,我总能看到爷爷站在我家对面的那座山顶上,像座雕像般地等待着我。
那个时候条件艰苦,但年少不识愁滋味,有爷爷宠爱,我的心是甜的,我懂事乖巧,成绩优异,爷爷心里也是甜的。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初中。
初中在距离更远的镇子上。那个镇子不大,但是镇子上的人家只要有点空闲地方,都会盖上石棉瓦,搭成一间间简陋的土坯房子,用来招租像我们这种远到没办法通校走读的学生。
那个时候,为了省钱,很多学生会2~4人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地方,过着你家出褥子,我家出被子的拮据日子。
爷爷有工资,那个年代,他手头要比别的家庭宽裕很多,他不愿我受委屈,便在那个住满学生的院子里单独给我租了一间向阳的房子。
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那地方的乡镇上依旧住着很多像我这样无法走读的学生,不过现在多数初中的孩子有家长陪读,但我们那时的孩子好像从来没有被重视过。家长都有自己的事情,上了初中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得自立。
于是我们每周五下午饥肠辘辘地回家,周日下午又背着面粉和馒头赶在晚上7点之前匆匆来到学校上晚自习。至于饭菜,每人一个煤油炉或者蜂窝炉,初中三年毕业,不管男女都会了做饭。
那时,像我这种单独住一间房子的人不多,于是我成了很多同学羡慕的对象,但那时的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初中那段经历会成为我一生醒不来的噩梦。
我读初中的那个镇子是被两座连绵的大山夹在一起的一条狭长的峡谷。两座大山中间有小溪流过,镇子上的居民分布在小溪两岸,学校在山脚下一个较为宽阔的地方。每到春暖花开之时,坐在教室里的总能看到对面山上盛开着大片的毛桃花,走出教室仔细闻闻,空气中都是桃花的芬芳。
那场噩梦就是发生在那个粉色的浪漫的季节。
那个时候,农村的孩子读书都比较晚,甚至有些读书不好,升不了年级的,等到读初中时年龄已经很大了。所以,初中时,我们班里有不少谈恋爱的同学,也有很多突然不读书,然后回家结婚的例子。
我到初中时年纪龄也已经很大了,但我是属于那种晚熟的孩子,即使到了初二,即使已经15岁,即使我的容颜已经长开了,我的身体已经发育得丰满,但提起男女爱情,我也懵懂无知的。
所以,当班里的男生偷偷给我递纸条时,我会吓得哭泣;当知道同在一个院内住宿的女学生谈恋爱时,我会和阿梅一起偷偷嘲笑;当街上那些当地的小混混喊着我的名字,向我们吹口哨时,我会吓得拉着阿梅在那些人的大笑中落荒而逃……
爷爷说“凡事要思自己过”,所以被男生递纸条或者被混混骚扰时,我总是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但是每每这时,阿梅总是笑着说:“那是因为你很出名啊!”
“我怎么就出名了?”我生气地问她。
“你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有男生喜欢你多正常?咱们这地方就这么大点,出名不很容易?”阿梅说着在我若有所思的脸上看了看,又说,“你别拉着一张脸了,你这是出好名,又不是出坏名!你生气干什么?”
“可是阿梅,看着那些混混对我笑,我就害怕。”
“怕什么?别理就行了!他们那些人无所事事,又不是喊你一个的名字,我也被喊过。”阿梅说。
我点了点头,阿梅是我的同龄朋友,她懂得要比我多。
我信任她。
那个时候,我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地优异,老师们都很喜欢我,同学们也都愿意和我亲近。但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在贫穷落后的地方,优秀和美丽都是女性的一种原罪,总是有人想要毁掉美好的东西。可那时的我缺心眼,一天到晚只顾着学习玩耍,压根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一点点朝我逼来。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盯上的,我只知道那是一个空气中弥漫着桃花芬芳的夜晚,我熟睡之后,一伙人破门而入……
在极度痛苦和羞耻中,眼前出现了幻觉。那是一张巨大的黑幕,黑幕中是一只只振翅的黑色蝙蝠,它们有着猩红的眼睛,张开血盆大嘴想要将我噬掉。我惊恐不已,想要逃跑,但是到处都是黑暗,我无处可去。我喊着我的爷爷,希望他能像神明般地从天而降,可是我喊破了喉咙,我的爷爷都没有出现。
绝望一点点在心中漫开,我就那样被那群人围在中间,直到被彻底撕碎、毁掉……
那些人满足地离开了,眼前的黑幕逐渐褪去,那一只只的蝙蝠变成了朵朵带血的桃花。花瓣坠落,世界是一片诡异的浪漫,桃花那甜腻的味道让我忍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阳阳……”门被敲了几下,那血色的桃花又重新变成张着血盆大口的蝙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没命地蜷缩着,“爷爷,你在哪里,救我,救我……”
“阳阳,是我,我是阿梅!”阿梅推开了门,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警察,那些蝙蝠不见了,世界又变得豁亮了起来。
“阿梅……”我连滚带爬地扑进了她的怀里,哭了起来,“我好怕。”
她哭了,抱着我说:“不怕,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整个院子都是一间间的石棉瓦房,里头都住着我熟悉的同学和朋友。墙壁几乎没有隔音效果,隔壁女同学轻微的呼噜声我都能听到,所以我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院子住的人都能听到了。可院子里住的多数是女生,除了阿梅跑去找警察外,大家都躲在自己的被窝中瑟瑟发抖,没有人敢出声,更没人敢出面,直到警察到来,大家才都探头探脑地来到了我的宿舍前。
我朝门口看去时,那一双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又变成无数黑色的蝙蝠,我惊惧不已,不停地往阿梅怀里蜷缩。
“看什么看?都往自己宿舍走!”那个年纪很大的警官很凶,他看了看我,在我宿舍取了一些证据后,对下属说,“受害者情绪不稳定,先通知一下家属,待受害者冷静下来后,我们再做调查。”
那个警官说完又对一个年轻的女警说:“你留下来照顾她,如果她愿意离开,就赶紧带她去医院。”
年轻的女警点了点头,大家都离开了。
但整整一个晚上,别说女警跟我沟通了,她和阿梅的话我一点都听不到。我在阿梅怀里抱着自己,听着外面的响动,稍有风吹草动,眼前就会出现黑幕,紧接着是大片龇着獠牙的蝙蝠。然后我大喊大叫,想受惊的小兽一样躲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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