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好色不假，可他从不缺德
文化
2024-08-05 07:00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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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姐出痘，即天花，这么危重的病，做父亲的贾琏搬到外书房，名为斋戒，实则与垂涎已久的多姑娘鬼混，干柴烈火，海誓山盟，还明目张胆的留下情人一缕头发，这心可真大。
凤姐过生日，亲朋好友都去庆生，贾琏没去，悄悄的在家约会鲍二家的，白日宣淫，被夫人捉奸在床。费劲心思娶了美人尤二姐，在花枝巷把人家宠成宝，可等尤二姐进了大观园，怀孕加受气，被凤姐等折磨得生不如死时，贾琏却忙着新宠秋桐，把旧爱尤二姐撂下不管。从这几个方面看，贾琏欲令智昏，习惯用下半身思考。警幻仙姑口中的皮肤滥淫之人，说得不就是他嘛。但别急着下结论，曹雪芹写人，从不脸谱化，红楼梦中人，哪个不是丰满立体有血有肉。好色不假，但贾琏本质不坏，某些方面还颇有良知。![]()
贾琏的父亲是贾赦，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但和父亲无底线的贪婪相比，贾琏却能坚守底线，自重自爱。贾赦觊觎石呆子的传家古扇，先遣儿子上门购买。贾琏通过正常手段没有说服石呆子，无功而返。贾赦不甘心，开始动用官府力量，把球提给了受贾府提携上位的贾雨村。贾雨村手段阴狠，给石呆子罗织了个拖欠官银的罪名，下令抄家，没花一分钱给贾赦奉上了心心念的扇子。贾赦颇为自得，拿着扇子问贾琏“人家怎么弄了来”。贾琏铁骨铮铮，话说得硬气“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的，也不算什么能为。”可别小看这句话，在封建伦理中，父权是不可违背的，家中每个人都要听从父亲的话。正如后文邢夫人训斥贾琏“人家还替老子死了呢”，连生命都从属于父亲，更何况做人的底线。听了反驳的贾赦恼羞成怒，直接抄起家伙暴打了贾琏一顿。打到什么程度，据平儿说，“老爷把二爷打了个动不得”“脸上破了两处”，急得她去向宝钗寻治棒疮的丸药。贾琏挨打虽比不上宝玉挨打那般兴师动众，但也成了贾府的头条新闻。俗话说“娘不打留头女，爹不打娶妻郎”。但贾赦显然不是这样明理的父亲，他需要的是妻子儿女对他无原则无底线的服从，稍有不满就疯狂输出。书里写“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还有几件小的，凑到一处就打起来了。”可见贾琏平日对父亲的态度并不是恭顺的，像贾蓉那样演绎真人版的“唾面自干”，含垢忍耻的活着他做不到。面对强权，他有自己的良知和底线。他厌恶雨村为人，劝家里人离他远点，说怕是他那官儿做不长。明知说真话可能迎来一顿暴打，还能不昧良心，敢于说不，值得手动为他点个赞。情感空虚的贾琏娶了不清白却美丽的尤二姐。婚后，面对贾琏的柔情蜜意，尤二姐大为感动，滴泪忏悔“我虽标致，却无品行”。贾琏表现出一种磊落大度的男子气概，他说，“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辈。前事我已尽知，你也不必惊慌。”又说：“谁人无过，改了就好。” 这不是一般男子能有的气量胸怀。在古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道德框架下，琏二爷这贴心贴肺的温热，让有前科的女人瞬间放下了紧绷的心，还了他一个温柔恩爱乡。差点和贾琏成了连襟的柳湘莲，在得知尤三姐不堪的过往后，坚决不做“剩王八”，断然悔婚；强娶鸳鸯而不得的贾赦，咬牙切齿放出狠话“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呆霸王薛蟠，为了香菱打死冯渊强行霸占；孙绍祖，恶狼一样，合宅的丫头媳妇都让他强行淫遍；小人物潘又安，和司棋偷情被发现，迫于压力撇下爱人独自逃跑；有点钱势的钱槐，欲娶柳五儿而不得，便“发狠定要弄成此配”，霸道且执念；猥琐的贾瑞，见到凤姐便心猿意马，追求过程都一概免去，直奔主题想“啪啪”……和以上诸位相比，贾琏吃相好看得多。好色不假，但他从不缺德，细品他与女人的交往，总带着一种美感，让人看着舒服。在葬礼上，他最初看上的是尤三姐，可三姐对他不理不睬，他也不恼，转而去追求尤二姐。和他相好的，都是你情我愿，两情相悦的。不管是跟鲍二家的，还是多姑娘，贾琏从不在钱财上亏待她们。他叫鲍二家的来，先是开箱给拿了两块银子、两根簪子、两匹缎子，是很丰厚的约会礼物。找多姑娘事先也是以金帛相许。当然，勾引有夫之妇不应该提倡。然而别忘了，床品也是人品的一部分，就这一点，琏二爷不算欺负人。看上了尤二姐，先是葬礼上眉目试探，再到家中言语试探、共吃槟榔、挥一挥衣袖，翩然留下一枚九龙玉佩。他风流倜傥的外表，似有似无的撩拨，若隐若现的情愫，再加上贵族公子的礼数，让人难以抗拒。两情相悦后，他托贾珍正式说媒，然后看房子、打首饰、买丫鬟、置办家什、操办婚礼。和所有热恋中的男人一样，他不厌其烦的走流程，做功课，只为给爱人营造一个幸福的爱巢。反观贾瑞为何令凤姐恨之入骨？违背伦理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贾瑞满心满眼都是赤裸裸的欲望。他把凤姐当猎物，一上来就想占便宜，连情都懒得调一下，怎能不让凤姐对其痛下狠手。贾琏的前两次高光时刻是正面描写，第三次是侧写，不留心很容易错过。林如海病逝，林黛玉从苏州奔丧回来，前后大概半年时间，第十六回她被贾琏再带回府的时候，并不像读者想象中那般消瘦憔悴到不成人形。相反，在宝玉眼里，她“越发出落得超逸了”。孱弱的林妹妹经历了丧亲之痛，状态却出人意料的好，这一句十分耐人寻味。![]()
“超逸”字面义为神态、意趣超脱不俗。具体到黛玉这里，可以理解情绪稳定、仪态从容。她一回来就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一副定下心来在贾府好好过日子的样子。还有心情买了礼物分发给大家，分明从丧亲之痛里已基本解脱了出来。还是保留了原来的天性，宝玉转赠北静王的鹡鸰香念珠，她直接扔到一边：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朱自清的《背影》里，开篇就白描出奔丧的凄凉，“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黛玉体质弱不禁风，性情脆弱敏感，本已失母，父亲这下又撒手人寰，一下子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在这样雪上加霜的打击面前怎会不肝肠寸断？连宝玉坐在家里都能猜到：“了不得，想来这几日他不知哭得怎样呢！”正因顾念到这些，“贾母定要贾琏送去，仍叫带回来。”一个“定要”足见贾母对贾琏能力的信任。贾琏当仁不让接下了这个重担，和黛玉辞别了家人，登舟往扬州去了。他先是陪她去扬州，一直守着直到姑父去世。林家一脉并无其他族人，用贾母的话说是“林家的人都死绝了”。他又作为黛玉的家长，一手操办了所有后事，替她撑住了头上那方塌了的天。先是从扬州捐馆地扶灵回苏州，再将遗体安葬于苏州祖坟，诸事妥当后，又带黛玉回到了金陵。这其中桩桩件件之千头万绪庞杂繁琐，所需的决断和操劳必定难以尽述。长兄如父，也不过如此了。而其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贾琏，算算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样子。最痛的一段路，是他领着她、陪着她从头走到了尾，总算是将她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这一路水陆颠簸舟车劳顿，他须得鞍前马后的保护着她的安全；饮食起居上，他遵从贾母吩咐，一切安排妥帖周到，让她原本孱弱的的身子骨不出纰漏；就算黛玉身边还有丫鬟婆子贴身伺候，但没有贾琏这个主心骨，再多的人也是一盘散沙。护送黛玉，是对贾琏办事能力的一次肯定，虽然作者没有多说什么，但看到黛玉北归后元气满满的状态，就该为这位幕后英雄挑个大拇指。平心而论，贾琏是个挺不错的男人，有能力有担当，虽然他的能力不足以重振贾府昔日的雄风，但应对日常事务绰绰有余，他与王熙凤，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堪称贾府的中坚力量。对爱情，作为成年男性，他不同于十几岁小男孩那种一清如水的爱恋，他老练、实际，能给女人周全。虽然不经意间也伤害了她们，但不能说是他一手造成的，有那样一位悍妒的夫人，在贾府那样复杂的环境里，他和他的女人们很难从善而终。对亲人，他恪守自己作为兄长的责任，提携、规劝、爱护，是一位热心善良的大哥。何谓君子？宅心仁厚，“莫美于恕”，如果不是好色，贾琏堪堪可称为一个俗世里的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