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红楼第8回(上) | 薛家的金锁,是一个多么损的馊主意

文化   2024-08-26 07:00   上海  

01

宝钗微恙,小毛病,不出门只在家吃冷香丸。宝玉去梨香院探望,亲戚之间该有的礼貌。宝玉去梨香院的这一路遇到了很多人,红楼梦的情节看着琐碎,但是每一处的细微之处其实都必不可少。

比如宝玉的这一路上,你想诺大一个府邸必然是人来人往的,不可能是静悄悄的,遇到人是必然的。作者就曾经借贾母的口批判过当时的戏文内容,说戏中的公府侯门之家,为什么只有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头?其他的人都是做什么的?这就是编剧们不了解贵族真正的生活方式,以为有一个丫鬟就算是大户人家了,

曹雪芹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还原了贵族的大家族的生活方式。你看贾府的少爷小姐不但要跟着丫鬟,还要跟着奶妈,呼呼拉拉众星捧月,所以一个大家闺秀想偷偷摸摸的跑出去,跟相爱的男子约会,这种桥段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让宝玉一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用这个方法来凸显宝玉在家中的地位。因为贾母的珍爱,因为衔玉而生的传奇色彩,也因为他的绝美的颜值,荣国公子小少爷得天独厚,是阖府都当凤凰高高捧起来的。

就是在这样人人奉承的氛围中,宝玉却没有养成骄矜自大的脾气,这正是他的可贵之处。有教养,知礼仪,始终有一颗赤子之心,更可贵的是他还有悲悯之心。

贾宝玉一路上收获了若干的请安行礼套近乎,以及夸他的字写得好,求他赏几张贴贴——宝玉的字应该的确不赖,他虽然不怎么喜欢读书,但绝非不学无术,其实他的学业还是挺不错的,别看他在大观园的诗社里面总是垫底,那是因为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这三位才女太厉害了,所以才显得宝玉菜鸟。

02

宝玉来到梨香院,薛姨妈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这里面的亲近感是伪装不来的,这是亲外甥,血浓于水,王夫人喜欢宝钗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王夫人看待宝钗和看待黛玉会有先天的区别。一个是妹妹的娃,一个是小姑子的娃。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后妈亲舅母”,这两个是典型的说起来亲,处起来远的关系。

其实王夫人对黛玉的态度还是比较到位的,最起码达到了一个舅妈应该有的标准,客气周到,尽到了亲戚的本分。毕竟有贾母在那里横着。

同理,贾母对黛玉是至亲骨肉,疼爱到心肝里去的。但是贾母和宝钗之间就是毫无血缘关系的。贾母对宝钗是喜欢,对黛玉却是爱,对宝钗的喜欢更接近于欣赏,好感度高。对黛玉爱却是入骨的,连心的。

03

我一直觉得薛姨妈是红楼梦中最亲切、最温和、最好脾气的一个长辈。王夫人太严肃,邢夫人太严苛。王夫人太冷淡,邢夫人太冷酷,贾母虽然很好,却又因为身份辈分都高高在上,让人亲近之中有敬畏。

薛姨妈这个人整体是慈祥的。后文中宝玉过生日,后辈们在一起玩的特别疯,特别开心,以至于史湘云喝醉,眠在芍药荫。为什么可以这么嗨?就是家长都不在,只有薛姨妈一个长辈在家,所以这些人都能放得开。

人家薛姨妈自己在厅上一靠,嗑瓜子听戏,根本就不去干涉孩子们,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这样的长辈就算放在今天也是受欢迎的。

后文书中有一段小丫头去请薛姨妈的情节,薛姨妈不想去,小丫头说,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试想贾府里头有小丫头敢这么跟王夫人说话的吗?在王夫人面前不可能这么放松。

包括后面薛姨妈看中了邢岫烟人品雅重,想要她做儿媳妇,但是立刻又想着自己的儿子是配不上的,这也说明了姨妈她心地好。假如薛姨妈直接就去向邢岫烟的父母提亲,把邢岫烟说给薛蟠的话,结果会怎么样?邢岫烟的父母一样会乐颠颠答应。所以作者给了薛姨妈一个慈字—”慈姨妈“,直接给在回目里。

04

宝玉掀帘一步进去,就看到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第七回周瑞家的到梨香院,宝钗也是在做针线。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守着一个女孩子被要求的本分,当着人如此,背地里也一样。

宝钗的衣着,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她从来不爱花儿粉儿的,在大观园里住的蘅芜苑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还对邢岫烟说过,你看我从头到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

女孩子家哪有不爱打扮的,但是宝钗似乎是从小就把这些都看得很淡。这些外物色相都诱惑不到她。作者用十六个字形容宝钗的性格:罕言寡语,人谓藏愚,随分从时,自云守拙。

这是一种适应的状态: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生活要求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并且做得云淡风轻,自然而然。不是刻意去做,而是自然能适应,不生抵触,不生怨恨。

有很多人是不喜欢宝钗的,但是《红楼梦》之所以伟大,其中一点就是不说好坏,不说善恶,只有悲悯。所以我们读《红楼梦》不是读谁好谁坏,而是要学会懂得。

《红楼梦》绝不是三角恋爱家产宅斗这么简单的东西,我们要借用书的境界来提升我们的格局,而不是用我们自己的眼界来拉低书的层次。是要让书把我们带大,而不是让我们把书带小。

宝钗的容貌,脸如银盆,当然这在今天可能不美,宝钗不是网红脸,黛玉倒有可能是。脸如银盆,一是皮肤白,二是脸圆。其实宝玉脸也很圆,面如中秋之月,所以看来宝玉和宝钗还是很有夫妻相的。

宝钗属于比较丰美,除了宝钗,十二钗中还有一个偏胖的姑娘,那就是迎春,书上写她肌肤微丰。其他人大都比较瘦,黛玉是不用说,黛玉不可能胖,凤姐身量苗条,秦可卿形容袅娜,探春长挑身材,削肩细腰,湘云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所以湘云身材极苗条。

05

通灵会金锁,两个《红楼梦》中的灵魂道具,终于正面登场。宝钗问宝玉要通灵玉看一看。作者很沉得住气,这么一块像题眼一样的通灵玉,直到第七回才揭开了神秘面纱。当然更是为了用宝钗的视角,让通灵玉随宝钗的眼睛来正式亮相,作者必须留在这里写。因为这块玉和宝钗的命运息息相关。

<红楼梦>第一回,一僧一道曾对石头说: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只是还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

直到此刻我们才知道,他们给石头镌上的字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所以如果说炮制,这个也是一僧一道炮制出来的。他们镌完这些字又跑到人间去,找到金陵薛家,给人家两句吉祥话,“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让人家刻在金器上,给姑娘天天带着,日后要碰到有玉的,才可以配为婚姻。

这一僧一道到处出主意,有的是好主意,有的是馊主意,他们也曾跑到林家去,告诉林家,你这姑娘一辈子不能见哭声,不可见外姓亲友,方可平安。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林家完全不信。

可是一僧一道给薛家出的是个馊主意,让人家等着金玉良缘,他们明知道这婚姻不长久,夫妻不白头,这不是馊主意,又是什么呢?可是薛家却偏偏相信了,照做了,这就是天意,命该如此。所以通灵宝玉看似是个祥瑞,其实不祥。

命运像一个漩涡,它范围里面的东西都要随着力量旋转,无法抗拒。我们来假想一下,宝玉宝钗又有夫妻相,又有金玉良缘的说法。假如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林黛玉这个人,这不是很好的姻缘吗?但是没有假如,人家林黛玉上辈子就存在了。所以在已经存在的,跨越了前世今生的爱情面前,宝钗的人生,宝钗的幸福注定就会成为炮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宝钗比黛玉更悲剧。

在《红楼梦》第一回,一僧一道提到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一段因果之后,曾经有这样一句话:“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围绕着历劫、还泪这个事件,还要有很多的人协助,陪他们完成这个悲剧,很显然宝钗就是最重要的陪同者。

如果宝钗不出现,宝玉黛玉在老太太的支持下顺利的完成了婚姻,万事顺心,那还个什么泪?怎么还泪? 从某个角度来说,宝钗是还泪这一因果中的一个牺牲者。所以我们不要有偏见,不要去说喜欢哪个人,讨厌哪个人,这是由三个人共同完成的一场悲剧,

当然《红楼梦》的架构非常大,这些个体的悲剧、爱情的悲剧是融合在人间的悲剧,时代的悲剧之中的它小中见大,大中有小,从一朵花看见一季春天,从一个人看见一种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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