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红楼第九回：如果一味认为宝玉是个温柔和善的，那可就错得离谱了
文化
2024-09-09 07:03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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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要去读书啦，早晨未起，袭人已经把书笔文具衣裳收拾得停停当当，坐在炕沿上发闷。宝玉一边起床穿衣一边听袭人唠叨，说一句应一句，乖弟弟模样。![]()
一、上学前面辞的顺序。宝玉上学，面辞家人，顺序是：贾母—王夫人—贾政—黛玉，这正是宝玉心里的轻重排序。怨不得宝玉曾对着黛玉赌咒发誓说，我心里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第四个就是妹妹你了。二、贾政对儿子的态度。贾母王夫人嘱咐几句罢了，重头戏在贾政这里。很多人诟病贾政对儿子不好，非也。古代老子对儿子的态度向来如此。古人讲究抱孙不抱子，棍棒底下出孝子，对儿子就得严加管教，不假辞色。所以，不管是这一回贾政的呵斥，还是题咏大观园时贾政的花式贬低喝骂，都是严父口吻，那时候的爹都那样，如果哪天慈眉善目轻言细语的，非吓死做儿子的不可。其实贾政对宝玉还算客气，气急了才打板子。对照一下，贾蓉因为歇在凉阴处偷懒被贾珍指挥小厮吐了一脸，贾琏因为嘟哝了几句贾赦不该巧取豪夺石呆子的扇子被打得下不来炕，贾政的骂是不是还算温柔，仔细品一品还能感觉到些许温情呢？三、精致的淘气。贾政训宝玉，有个词特别好：精致的淘气。人不淘气枉少年，然而有人淘气是在房檐上掏小雀儿玩（引泉、扫花、挑芸、拌鹤之流），有人淘气是喝花酒招妓女戏娈童（薛蟠冯紫英之流），这些淘气都算不得精致，前者粗陋，后者下流。那么精致的淘气是啥呢？首先得博览群书、杂学旁收。不管是奇谈怪论，毁僧谤道，指摘学问，给人赠表字、替人改名字，这些个都需要深厚的学识做底子才能精致。宝玉初见黛玉时才七岁左右，就给她赠一表字曰颦颦，形容黛玉眉尖若蹙的样子十分神似，又胡诌什么古今人物通考，可见并非顽愚怕读文章，而是怕读应试文章；其次得耐心十足、爱心泛滥。不管是燕子还是花朵都需要顾之有道，不管是丫头还是知己都要爱之得法。就算想把胭脂膏子制得轻白红香四样俱美也需要反复试验才行。这里说说宝玉爱吃胭脂，还爱吃小丫头嘴上的胭脂，这件事也许真的不涉淫邪，而是宝玉进行的真人试用品尝实验呢。然后还得奇思妙想、独出机杼。不是说第一个夸女人是花朵的是天才，第二个就是庸才了？精致的淘气当然不能拾人牙慧，而是需要独创性。比如被湘云黛玉一顿抢白，回房间砸东西骂丫头发泄，那是贾赦，直接戳着别人痛处当场反骂回去，那是薛蟠，作为一个精致的淘气的代表人物，宝玉肯定不会这样，他也就是自己回房大哭一场，然后写个偈子填个词心里YY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四、正邪两赋的宝玉。继续说宝玉。在内帷里是多么聪明灵秀，温和守礼呀。被丫头唠叨就听一句应一句；被老爹讽刺就低头靠墙听着；被奶哥哥埋怨就笑嘻嘻安抚；被黛玉反问，也只能笑而不答，一副小心伏低赔身下气性情体贴谁都惹不起的样子——完全是一股“为甘露为和风”的钟灵秀气。那么到了学里却又如何呢？且看秦钟受了欺负，宝玉一面拿褂襟子帮秦钟揉着，一边命令长随李贵收拾东西歪曲事实直接去找贾代儒告状，所谓擒贼先擒王，这是歪理正说；被李贵劝说后，改主意了，必要撵走金荣，这是以势压人；先声夺人要撵人，其次才问是哪一房的，很显然，宝玉笃定不管是哪一房的，也越不过他去，他要撵人，必是先依着他，这是恃宠而骄；众人再三劝住，退而求其次也要跪下磕头赔不是才肯罢休，这是得理不饶人。这位宝二爷真是好威风好煞气，哪里有半分做小伏低样子——完全是一股“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的残忍乖僻之邪气。这可真是在外面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和薛蟠的差别也不过就是没吆喝豪奴打死人命；放了学进去见了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明文雅，就像变了一个人；那在将见而未见之时呢？——前脚还淋着雨关心画蔷的龄官，后脚就窝着火踢了开门的袭人；前脚还言笑晏晏替晴雯暖手，后脚就摔了茶盅子指着茜雪大骂。如果一味认为宝玉是个温柔和善的，那可就错得离谱了，世家纨绔的种种坏毛病，比如偷丫头约情友惹戏子喝花酒闹学堂他可是一样都没拉下。这一回好看的文字太多了。比如袭人那细致入微的母性，简直是拿着丫鬟的工资，操着当妈的心（王夫人也不见得能这么体贴）；比如宝玉面辞黛玉时唠叨的半日，简直比袭人对他的唠叨更甚，可见两人日常有多么亲密无间，有多少唧唧哝哝的小事情可以一起玩；比如贾蔷用计挑拨茗烟，又替秦钟出了气又把自己摘干净，竟是个聪明圆滑的旁支子弟；比如贾家义学的乌烟瘴气，先生贾代儒年高而德不劭，助教贾瑞图便宜没行止，子弟们来附学的要么是来虚掩耳目的，要么是来结交契弟的，要么是来混吃蹭喝的，族学开办以来，竟没一个考取功名的，子孙们如此不成气候，怨不得衰败就在眼前；至于无故就要欺压人的茗烟，私下里弹压劝服敢派贾瑞不是的李贵，都写得活色生香，如在目前，妙哉斯文！
